我等幾個就起床做了一大桶餛飩，帶上一籮筐碗筷，從紫禁城偏側門憑腰牌進宮。我進宮幾年了，去過景仁宮司房殿。來到景仁宮司房殿院裡就聞聲屋裡人吆五吆六喊牌，走進屋一看，二三十個寺人、廚役正抽菸、嗑瓜子、打牌、打賭，一地口痰、瓜子殼、西瓜皮，滿屋煙氣嗆人。蔣爺、黃廚頭、王廚頭、青常備都在。蔣爺瞧見我們說：“柳崇孔你也來玩兩把。”我點頭說不會，就站一邊看。小寺人打牌賭注小嗓門大。首級寺人打牌賭注大嗓門小。青常備輸三十枚大銅子急得頓腳。蔣爺輸八十兩銀子神情自如。案上擺著冰鎮西瓜、果子露、酸梅湯。我走到青常備身後看他出牌，他衝我嘻嘻笑說：“宮裡啥玩的也冇有，悶死人了。”

蔣爺說：“此次比賽有題目。毛大臣派周總管主持。周總管有私心，招了柳崇孔，冤枉了青家孩子。鄙人想，不偏不倚，把青家孩子也招進宮算了。”

至此，蔣爺籌辦伏貼。這天西太後就餐。李統領站門邊一聲長喊：“傳膳囉——”內裡廊下候著的四大金剛先行入內，跪安站立，早已等待在外邊的浩繁傳膳寺人便端著、扛著大小飯盒魚貫而入。李統領待擺放得差未幾了，又一聲長喊：“膳齊囉——”西太後便在世人簇擁下從裡間款款走出就坐。伺膳寺人揭開她麵前的一碗菜，頓時冒出熱氣，傳出暗香。西太後放眼疇昔，一盤香味奇特的鯽魚，心機一動，伸箸疇昔拈一丁點入口，頓覺茶香，有些驚詫，接連拈了幾夾入口，邊吃邊說好。四大金剛寂然無語。

日月如梭，一年半一晃而過，我們還在打雜，眼看還要做半年打雜，實在忍無可忍，就籌議找人活動，我找周爺，青常備找蔣爺，但願提早學配菜。我們彆拜彆找了他們，返來，我俄然想起一件事，就對青常備說：“周爺和蔣爺夙來分歧，如果他們湊一起說我們的事產生衝突，豈不好事了？”青常備說：“那不會。”我問：“為啥不會？”他說：“周爺冇對你說啥？”我說：“啥也冇說。”青常備詭異一笑，岔開話題說夜深了睡吧。

頭兩年宮裡不準學徒回家，從第三年起每月二十號準予回家探親一天。我回家看娘。娘問我找冇找著六指腳。我說找不著。娘說你忘了你爹了。我說冇忘。娘說你爹的三個門徒還在找六指腳。我去見他們。他們說那是哄你孃的，都疇昔這麼久了上哪兒找？要我彆放在心上。我說你們如何能哄我娘呢？我娘老了，眼巴巴盼著替爹報仇，我必然要找到六指腳。我說了就跑，也不管他們喊叫。我回家跟娘說：“娘您放心，不找到六指腳我……”娘一把捂住我的嘴。我們孃兒倆捧首痛哭。

我如何曉得這事呢？有天我早早睡了。我們廚役不是寺人，做事在宮裡的禦膳房，早晨住宮門外不遠處的屋裡，便於半夜進宮做事，也好隨叫隨到。宮門有護軍守著，收支憑腰牌。我正躺在床上醞釀打盹，被人喚醒，說是蔣爺有令，讓我等幾個學徒半夜時分送餛飩出來。我不明白，也冇乾過這等差，問為啥。來人說禦膳房當班幾個被蔣爺叫去景仁宮司房殿了，蔣爺叫你們頂一頂，弄三十份餛飩送景仁宮司房殿。

打雜的事是把各式菜料清算洗淨給配菜。配菜的任務就是按掌案叮嚀切菜。掌案儘管上灶翻勺。我每天切菜，周而複始，刀功更精。青常備的進步也很大。我們本來相互不平，進得宮來，我喜好周爺，他喜好蔣爺，各自為政，更添隔閡。禦膳房有好生是非者趁機從中教唆，對我說我比他強，對他說他比我強。我和青常備當時不到二十歲，血氣方剛，聽不得帶刺的話，便提出比武。眾配菜就為我們前後籌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