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宣胸膺如堵,欣然若失,握住那兩根木槳,正欲震斷纜繩,逆流而下,忽聽空中尖啼陣陣,海東青展翅迴旋,接著又見一騎風馳電掣地朝河邊奔來。馬白如雪,人素如霜,恰是蘇裡歌。
許宣與這些女真人朝夕相處,親如友鄰,死者中不乏送過他醃肉裘皮的婦女,也不乏纏著他報告江南故事的孩童,音容笑容,曆曆在目,心下惻然悲堵。
許宣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叫許宣……”
“烏拉塔利!索多嘎!”蘇裡歌又驚又喜,一眼便認出趕來的救兵恰是同村寨的獵戶們。
蘇裡歌大喜,緊緊地抱住他,雙頰暈紅如醉,低聲道:“但願你永久記著明天的話,我會……我會一向等著你。”
許宣視若不見,隻是一下接著一下,奮力劃槳,恨不能給這艘船插上翅膀。每過半個時候,方鬆開雙槳歇息半晌,躺在船上,看著上空極速飛舞的雲層,任由木舟逆流而行,而後又運足真氣,持續儘力盪舟。
想到彆離期近,世人大為傷感,烏拉塔利、索多嘎等人猶不斷念,紛繁上前勸說許宣,和他們一起北行。唯有蘇裡歌眼圈通紅,淚水瀅瀅地凝睇著他,一言不發。
世人縱聲嘯呼,蘇裡歌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湧出,猛地抽了馬臀一遍,掉頭朝北奔馳。眾獵戶一邊大聲嘯歌,一邊策馬追去,雪塵滾滾,很快便消逝在山丘以後。
海東青在兩人頭頂歡鳴迴旋,振翅落在蘇裡歌的手心,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那白鷹托到許宣麵前,低聲道:“羅荒漠的雄庫魯,我把這隻海東青送給你。不管你飛很多遠,它都能帶你找到回家的路……”
許宣話剛出口,便微覺悔怨,聽她這般說,更覺慚愧。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又聽她柔聲道:“雄庫魯,我一向還不曉得你的漢文名字。當我想你的時候,該叫你甚麼?”
海東青呀呀尖叫著,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定了定神,解開纜繩,搖劃雙槳,撐著那獨木舟逆流而去。不管是小青也罷,蘇裡歌也好,終不過是後代之情,比不上父母之恩來得首要。眼下最為緊急的,乃是儘快到達“天鵝寨”,再乘船返回大宋,救出父母!
偶然夜深人靜,瞥見黑暗中那雙閃動如星的眸子時,他俄然會想,如果冇有遇見小青,他會不會喜好上這個純真爽快的雪國少女呢?她不像小青那樣喜怒無常,更不像小青那樣心機難測,更首要的是,她永久不會變成一條遍體寒鱗的蛇,吃人茹血,千夫所指……但不管他如何比較,隻要一想起小青那雙似嗔似喜的眼睛,總會感到一陣堵塞的疼痛與悵惘,意亂情迷。
浮冰跌宕,大河滾滾。兩岸儘是茫茫雪原,另有那一片片灰夜班駁的叢林。連綴的雪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雪鷲迴旋。偶爾見到一大片鹿群,在火線河邊低頭喝水,聽到海東青的叫聲,立即惶恐逃散。
蘇裡歌哭得最為悲傷,也不管毀傷麵貌,在額頭上劃了兩刀,在阿勒錦墳前不住地叩首。
半夜醒來,雪已經停了。玉輪懸在空中,將四周照得一片敞亮。水波搖擺,船身起伏,全部天下彷彿隻剩下了他,以及立在船舷上的那隻海東青。他聽著風聲在船篷的裂縫間激嘯,聽著海東青淒苦的叫聲,俄然悲從心來,感到一陣莫名的不祥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