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從當時起,我不由自主地仿照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仿照她說話的聲音,仿照她操琴的姿式,偷偷讀書識字,看她看過的每一本書,彈她彈過的每一首曲子……就連她抱病時蹙著的眉,活力時努著的嘴,也感覺那麼美。
“當時美成在外埠任官,隔上好久才氣回京一次。收到他的手劄,她便會歡樂好幾天;得知他即將返京,更是高興得幾夜不能入眠。他走了以後,常常悲傷氣怒,思念成疾,略不順心,當即大發雷霆。
“我想明此節,內心卻突突狂跳,如何也開不了口。隻覺他的唇沿著我的耳垂,漸漸地轉到耳後,又一點點地吻過頸子,移過肩窩……我渾身越來越燙,雞皮疙瘩全出現來了。終究,他猛地扳過我的臉,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李師師嫣然一笑,點頭道:“但是當時的我,卻不過是個又瘦又小的黃毛丫頭,和那‘李師師’一比,更是自慚形穢,羞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暗想,本來李姥買我不是為了陪客,而是服侍她的。內心五味交雜,也不知是歡樂,還是難過。
“那天夜裡,礬樓來了很多高官朱紫,‘師師’拗不過李姥再三央遣,帶著那兩個丫環去唱曲陪酒。我單獨一人留在‘章台園’裡。窗外柳枝濃綠,月兒又亮又圓,當時已經有兩個月未曾接著美成的訊息了,我想著他,心機狼籍,掌著燈,提起筆,在紙箋上一遍又一各處寫著他的名字。
“話音剛落,左邊俄然傳來一聲嘲笑:‘好一句“夜闌飲散春宵短。爭奈雲收雨散”!’我猛吃一驚,掉頭望去,‘李師師’正立在門外,怨毒陰冷地看著我。”
“那聲音再也熟諳不過,恰是幾月來朝思暮想的美成。我渾身癱軟,想要掙紮,卻連呼吸的力量也冇有了。本來他想要給‘師師’一個欣喜,未寄音信,便日夜路程,趕回都城。我掌燈背對著他,身形與‘師師’相若,穿戴的又是她送與的衣裙,一時候將我誤當作了她。
“偶然她幾日不下床,就讓我一遍各處念他寫的手劄。那些信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能倒背如流。我讀給她聽時,總不免肉痛如割,又是羨妒又是難過。如果世上也能有一小我,這般想我、念我,給我寫這麼甜美的情話,填這麼動聽的詞,我就算馬上死了,也甘之若飴。
“我固然從小受儘了各種折磨,卻咬緊牙關,從冇妒羨過彆人。但那一刻,看著那‘李師師’光彩照人地站在綠紗簾下,與青衣男人相視而笑,第一次湧出如此激烈的自大與巴望,多麼想終有一日也能像她那樣嗬。
“耳根俄然一熱,有人朝我嗬了口氣,低聲道:‘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淺……’我手指一顫,羊毫頓時掉落。那人從身後將我緊緊抱住,悄悄地吻了吻我的耳垂,持續低聲道:‘風騷天付與精力,全在嬌波眼,早是縈心可慣。向尊前、幾次顧眄。幾次想見,見了還休,爭如不見。’
李師師臉頰暈紅,眼波俄然變得和順迷濛起來,低聲道:“我初到‘章台園’遇見的阿誰青衣男人,就是她的心上人、被稱作‘天下第一詞人’的周美成。我聽過的很多歌,都是他填的詞,作的曲。‘李師師’喜怒無常的怪脾氣,也全都是因他而起。
“偶然我常想,我究竟是因為羨妒‘師師’,才喜好上了美成;還是因為喜好美成,才羨妒了‘師師’?或許二者兼而有之吧。獨一能肯定的是,我每念一封美成的信,便對他沉迷一分,那些字句就像楔子般一寸寸釘入我的心底,讓我心碎沉湎,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