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雙眼又閉了起來。三五個呼吸後,重新展開時,藍眸中隻剩下亦如昔日的凝沉沉著。
梁峰眼中一亮:“主持此舉,功在千秋。”
不大會兒工夫,那些不成體統的陳跡消逝不見。奕延翻出一套新衣,緩緩穿戴起來。
佛法東來後,和尚多隨師父姓氏。來自天竺的和尚姓竺,來自安眠的和尚姓安,來高傲月支的和尚姓支,就算有些人愛好佛法,也隻是改姓為“僧”、“佛”,並無同一姓氏。如此一來,竺法護座下弟子,就成了另一派係。長此以往,豈不是要分庭相抗?
大家都帶著麵具,穿戴獸皮,另有槍矛林立,彷彿群魔亂舞。但是那人站在鬼怪之間,身形不動。火把映在那如玉的臉頰上,瑩瑩有光。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到這些不堪氣象。但是最後的恥辱和驚駭已經消逝殆儘,留下的是隻要安慰。在一日日,毫不間歇的煎熬中,支撐著他,盤跚前行。不知是不是因為再次住在了同一座府邸中,那夢乃至來的更多了些,更加甘美,隻是奕延從未被夢境擊潰。他清楚,本身想要的,不但僅是夢中那些。
身後,奕延立足看著那消逝的背影,壓住了心底隱痛。統統私交,在局勢麵前都不值一提。自家這點妄念,怎能再勞他憂心?
穿過幾道迴廊,奕延來到了正院。院中已經侯了很多人。本日是冬至,遵循循例是該停止儺禮,隨後設席接待諸官的。作為年底最首要的節日之一,刺史府又如何會放過這麼個安寧民氣的好機遇?
“主持,禪師。”梁峰上前一步,對為首兩位高僧見禮道。
但是看著座上那人的風致神采,奕延的眉峰舒展不展。隻因座上那人,淺笑以後,透著不易發覺的怠倦。這一日,實在太久了,久到難以忍耐。也不管身邊那些勸酒的同僚,奕延喝著不會醉人的稠酒,一杯一杯,未曾停口。
有默算偶然,加上虔誠本源和官府授意,怎能不一拍即合?
一步步走下懷恩寺長長的台階,梁峰站在車前,舒了口氣,方纔步入車廂。他乃至未曾抽出工夫,看一看車後跟從之人。
冇人比梁峰更清楚,和尚改姓的首要性。這是節製僧眾的極好體例,一點點消弭姓氏和傳承帶來的隔閡,用晉陽一脈的端方,來束縛天下釋家。這偌大的宗門,也會漸漸支出官府的掌控當中。如此一來,隱憂又會消弭大半。
安靜的轉過身,奕延邁步向本身所住的院落而去,一如昔日。
主持倒是不介懷梁峰倉促拜彆,仍親身送他出門。隻是在臨行前加了一語:“貧僧思考很久,改姓之事,當廣為推行。竺法護禪師也在尋經,應能找到佛祖之言。”
那人未著中衣。露在內裡的肩背上,有著或深或淺刀傷箭痕。這些傷疤固然猙獰,卻不如何駭人,也未折損肌理的堅固緊緻,反倒生出一種凜然之態。就像那些掠食的猛獸,賁張雄渾,讓民氣悅歎服。
為法會開壇,這也是無上光榮。那位眉毛都斑白的胡僧還了一禮,攤開經卷,讀了起來。梵音嫋嫋,響徹大殿,梁峰的視野在兩人之間掃了半晌,才閉上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