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蒲月一日,魯迅於廣州白雲樓記。
比方人們當共同之前,也很有些手續,新的是寫情書,少則一束,多則一捆;舊的是甚麼“問名”“納采”,叩首作揖,客歲海昌蔣氏在北京停止婚禮,拜來拜去,就實足拜了三天,還印有一本紅麵子的《婚禮節文》,《序論》裡大發群情道:“平心論之,既名為禮,當必沉重。專圖簡易,何用禮為?……但是世之有誌於禮者,能夠興矣!不成退居於禮所不下之庶人矣!”但是我毫不活力,這是因為不必我參加;是以也可見我的仇貓,來由實在簡簡樸單,隻為了它們在我的耳朵邊儘嚷的原因。人們的各種禮式,局外人能夠不見不聞,我就滿不管,但如果當我正要看書或睡覺的時候,有人來勒令朗讀情書,作陪作揖,那是為侵占起見,還要用長竹竿來抵抗的。另有,平素不大來往的人,忽而寄給我一個紅帖子,上麵印著“為舍妹出閣”,“小兒完姻”,“敬請觀禮”或“闔第光臨”這些含有“凶險的表示”的句子,使我不費錢便總感覺有些過意不去的,我也不非常歡暢。
我的床前就帖著兩張花紙,一是“八戒招贅”,滿紙長嘴大耳,我覺得不甚美妙;彆的一張“老鼠結婚”卻敬愛,改過郎新婦乃至儐相、來賓、執事,冇有一個不是尖腮細腿,像煞讀書人的,但穿的都是紅衫綠褲。我想,能停止如許大典禮的,必然隻要我所喜好的那些隱鼠。現在是粗鄙了,在路上遇見人類的迎娶儀仗,也不過當作性交的告白看,不甚留意;但當時的想看“老鼠結婚”的典禮,卻極其神馳,即便像海昌蔣氏似的連拜三夜,怕也一定會看得心煩。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等閒便睡,等待它們的儀仗從床下出來的夜。但是仍然隻瞥見幾個光著身子的隱鼠在空中遊行,不像正在辦著喪事。直到我熬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睜眼卻已經天明,到了燈節了。或許鼠族的婚儀,不但不分請柬,來采集賀禮,雖是真的“觀禮”,也絕對不歡迎的罷,我想,這是它們向來的風俗,冇法抗議的。
老鼠的大敵實在並不是貓。春後,你聽到它“咋!咋咋咋咋!”地叫著,大師稱為“老鼠數銅錢”的,便曉得它的可駭的屠伯已經光臨了。這聲音是表示絕望的驚駭的,固然遇見貓,還不至於如許叫。貓天然也可駭,但老鼠隻要竄進一個小洞去,它也就何如不得,逃命的機遇還很多。獨占那可駭的屠伯――蛇,身材是頎長的,圓徑和鼠子差未幾,凡鼠子能到的處所,它也能到,追逐的時候也格外長,並且萬難倖免,當“數錢”的時候,大抵是已經冇有第二步體例的了。
我常想在騷動中尋出一點閒靜來,但是委實不輕易。目前是這麼古怪,內心是這麼蕪雜。一小我做到隻剩了回想的時候,生涯大抵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但偶然竟會連回想也冇有。中國的做文章有軌範,世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幾天我分開中山大學的時候,便想起四個月之前的分開廈門大學;聽到飛機在頭上鳴叫,竟記得了一年前在北都城上日日繚繞的飛機。我當時還做了一篇漫筆,叫做《一覺》。現在是,連這“一覺”也冇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