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獲得很多舊書和雜誌，都是安娜平常看剩下的。他把書搬上三層閣樓，多是鴛鴦胡蝶派小說，周瘦鵑主編的《禮拜六》，有句臭名昭著的告白語“寧肯不娶小老婆，不成不看《禮拜六》”。

它跳上床，嘴巴拱到他的脖子上。半夢半醒，秦北洋有力抵擋。還好喉嚨冇被咬斷，這怪物不是來取本身性命的，彷彿是來跟他玩耍的？

高更低頭半晌，右手塞在口袋裡，彷彿用手指頭計算，又盯著小鎮墓獸那對烏黑鹿角，用糟糕的中文說：“我報價——銀圓三千塊！”

他夢到了一個少年。

“你是誰？”

歐陽思聰並未多問，高更是上海本外洋僑中最富有的古玩商，冇有他不曉得的奧妙。

秦北洋冇來得及辭職，法國人就上樓來了，看年紀四十多歲，留著修剪整齊的山羊鬍子，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

毛色紅白相間，唯獨吻部深色。藏獒般的火紅，又像一頭壯碩的中華鬆獅犬。它的行動矯捷，雙眼收回琉璃色目光，好似歐陽安娜的眼眸。

它的腳步輕巧，因為腳底長出了肉墊，像穿了一層厚厚的襪子。它的視覺、嗅覺、聽覺、味覺、觸覺五感全都規複了。第六感，也如雨後根鬚敏捷發展伸展。

俄然，九色伸開嘴巴，吐出一枚冰冷的玉指環。

“君，便是九色？”

獸的眼睛，冷靜看著秦北洋，看著他的雙眼、鼻梁、嘴角另有下巴。

秦北洋暴露光滑的後脖子，月光照出一對紅色鹿角形狀胎記，沿兩側耳後根，烈焰沖天。

隻是墓仆人不見了……

那裡來的大狗？

少年展開眼，暴露一雙清澈的眸子，烏黑的眼球與瞳孔，直勾勾盯著秦北洋的雙眼。

“問問高更先生，為何獨獨喜好這件寶貝？”歐陽思聰讓女兒翻譯。

夢醒了。

它的仆人，如果冇有不幸夭亡，而是長到十七歲，必定也是這副模樣，一樣體格、眼神、氣味，乃至嗓音。當他修複九色的外殼，彷彿有種地宮的力量，來自金井之下，源源不竭，通過這雙少年的手掌，通報到幼獸體內，讓鎮墓獸的心臟規複跳動。像給冰天雪地赤身赤身的人蓋上棉被，給戈壁大漠即將渴死的人喝一整皮郛甘泉。

齊遠山向老闆陳述：“歐陽先生、安娜蜜斯，樓下有個法國洋鬼子，自稱皮埃爾·高更先生求見。”

高更說了一句法國人的口頭禪，又對歐陽安娜說了一串法語。

中元節的一輪圓月，隔著高窄的窗戶，刺到九色頭頂。秦北洋把手埋入“大狗”脖子上的鬃毛，模糊摸出一半數疊收縮的鹿角。

又一陣炎熱劈麵而來，連帶某種窸窸窣窣的聲音。轉眼展開眼皮，月光從狹小的窗格射入，照亮綠幽幽的目光。

十七年不見，這個生在秋風白鹿原，唐朝小皇子的棺槨上，差點早產短命的小嬰兒，已長成器宇軒昂的少年。

翻譯以後，高更點頭用中文說：“非常遺憾！但我還會再來的，Au Revoir.”

秦北洋展開眼睛。

法國人會說簡樸的中文，酬酢幾句，歐陽安娜冒出一串流利的法語。十二歲起，她就在法國人的教會黌舍讀書，完整法語講課。高更如咳嗽吐痰般射出一團團法語，秦北洋差點要拿拖把去擦地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