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偶至香山寺閒遊。隻見供卓上光彩耀目,近前看時,乃是一圍寶帶。裴度檢在手中,想道:“這寺乃蕭瑟地點,如何卻有這條寶帶?”翻閱了一回,又想道:“必有甚朱紫,到此禮佛換衣。祗候們不謹慎,丟失在此,定然轉來尋覓。”乃坐在廓廡劣等待。不一時,見一女子走入寺來,慌鎮靜張,徑望殿上而去。向供卓上看了一看,連聲叫苦,哭倒於地。
過了數日,又遇向日相士,不覺失驚道:“足下曾作何功德來?”裴度答雲:“無有。”相士道:“足下本日之相,比先大不相牟。陰德紋大見,定當位極人臣,壽登耄耋,繁華不成勝言。”斐度當時猶覺得戲語。厥後公然出將入相,曆事四朝,封為晉國公,年享上壽。有詩為證:縱理紋生相不幸,香山還帶竟安然。
且說嘉靖年間,這盛澤鎮上有一人,姓施名複,渾家喻氏,伉儷兩口,彆無男女。家中開張綢機,每年養幾筐蠶兒,妻絡夫織,甚好度日。這鎮上都是溫飽之家,織下綢匹,必積至十來匹,起碼也有五六匹,方纔上市。那大戶人家積很多的便不上市,都是牙行引客商上門來買。施複是個小戶兒,本錢少,織得三四匹,便去上市出脫。一日,已積了四匹,逐匹把來方方摺好,將個布袱兒包裹,一徑來到市中。
這首詩引著兩個前人陰騭的故事。第一句說:“還帶曾消縱理紋。”乃唐朝晉公裴度之事。那裴度未遇時,一貧如洗,功名蹭蹬,就一風鑒,以決行藏。那相士說:“足下功名事,且不必問。更有句話,如不見怪,方敢直言。”斐度道:“小生因在迷途,故求唆使,豈敢見怪!”相士道:“足下螣蛇縱理紋入口,數年之間,必致餓死水溝。”連相錢俱不肯受。裴度是個知命君子,也不在其意。
那後生道:“說得是。”便來邀施複同去。施複道:“不消得,不消得,我家中有事,莫要擔閣我工夫。”回身就走。那後生留之不祝世人道:“你此人好造化!掉了銀子,一文錢不費,便撈到手。”那後生道:“便是,不想人間原有這等好人。”把銀包藏了,向仆人說聲打攪,下階而去。世人亦讚歎而散。也有說:“施複是個呆的,拾了銀子不會將去受用,卻呆站著等人來還。”也有說:“此人積此陰德,厥後必有好處。”不題世人。
隻見火食輳集,語話喧闐,甚是熱烈。施複到個熟悉裡手來賣,見門首擁著很多賣綢的,屋裡坐下三四個客商。仆人家貼在櫃身裡,展看綢匹,估喝代價。施複分開世人,把綢遞與仆人家。仆人家接來,解開承擔,逐匹翻看一過,將秤準了一準,喝訂代價,遞與一個客人道:“這施一官是忠誠人,不耐煩的,把些好銀子與他。”那客人端的隻揀細絲稱準,付與施複。施複本身也摸出等子來準一準,還覺輕些,又爭添上一二分,也就罷了。討張紙包好銀子,放在兜肚裡,收了等子承擔,向仆人家拱一拱手,叫聲有勞,回身就走。
正算得熟滑,看看將近家中,忽地轉過動機,想道:“這銀兩如果富人掉的,比方牯牛身上拔根毫毛,打甚麼緊,落得將來受用;如果客商的,他拋妻棄子,宿水餐風,辛苦掙來之物,今失落了,好不煩惱!如如有本錢的,他拚這帳買賣扯直,也還不在心上;儻然是個小經紀,隻要這些本錢,或是與我普通樣苦掙過日,或賣了綢,或脫了絲,這兩錠銀乃是養命之根,不爭失了,就如絕了咽喉之氣,一家良善,冇甚度日,相互抱怨,必致鬻身賣子,儻是個執性的,氣惱不過,肮臟送了性命,也未可知。我雖是拾得的,不非常罪惡,但平常動念,使得也不平穩。就是有了這銀子,一定端的便營運發積起來。一貫冇這東西,依原姑息過了日子。不如原往那地點,等失主來尋,還了他去,到得安樂。”隨複回身而去,恰是:多少惡念轉善,多少善念轉惡。勸君諸善推行,但是諸惡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