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楚娘在道觀削髮,且說魯惠既安設了楚娘,便清算行裝,哭彆母親,仍喚吳成跟著,起家出門往柳州扶柩。隻因心中痛念先人,一起水綠山青,鳥啼花落,適增魯孝子的悲感。不則一日,來至柳州空中,問到那埋柩的地點。隻見荒塚壘壘,此中有一高大些的,前立石碑,碑上大書魯翔名字。魯惠見了,痛入心脾,放聲一哭,天日為昏。吳成亦抽泣不止。路旁觀者,無不墮淚。魯惠命吳成大班香紙酒肴,就塚前祭奠,伏地長號。
坐他一乘轎,討他一個小。
石硯楊花點點落,未如孤子淚無邊。
話說宋仁宗時,河北貝州城中有一秀士,姓魯名翔,字翱甫,娶妻石氏,佳耦同庚,十六歲了姻。十七歲即生一子,取名魯惠,字恩卿,自小聰俊,脾氣溫良,事親能孝。魯翔親身教他讀書作文。他過目成誦,點頭會心,年十二即遊庠入泮。魯翔本身卻連走數科不第,至兒子入泮時,他已二十九歲,那年才中了鄉榜。來歲幸喜聯捷,在京候選。春選卻選他不著,直要比及秋選。魯翔因京寓孤單,遂娶一妾。那女子姓鹹,小字楚娘,極有姿色。又知書識字,賦性賢淑。有詞為證:
燕悲不記為雛日,也有高飛舍母時。
《莪蓼》有詩寧肯讀,《陔》《華》欲補不成篇。
不幸本日途中骨,猶是前宵夢裡人。
且說家中自魯翔出門後,石氏常尋事要何如楚娘,多虧公子魯惠解勸,楚娘甚感之。魯惠聞廣西一起兵險難行,放心不下,經常求簽問卜。這日正坐在書房,傳聞吳成歸了,喜道:“想父親已到差,今差他來接家眷了!”連步忙出,隻見吳成哭拜於地。舉家驚問,吳成細將前事哭述一遍,取削髮書呈上,說道:“這封書,不想就做了老爺的遺筆!”魯惠此時心如刀割,跌腳捶胸,仰天號慟。拆書旁觀,書中還說:“我上任後,即來驅逐汝母子。”末後,又叮嚀看顧楚娘孕體。魯惠看了,一發心傷,哭昏幾次。石氏與楚娘,都哭得發昏疇昔。恰是:
魯翔在路曉行夜宿,趲程至廣西地界。隻見路人紛繁都說,前麵賊兵猖獗,路上難走。魯翔心中疑慮,來到一館驛內,喚驛丞來細問。驛丞道:“目今儂智高著亂,新任安撫狄爺領兵未到。有廣西鈐轄使陳曙輕敵致敗,賊兵乘勢劫掠,前程甚是難行。上任官員如何去得!老爺不若且消停幾日,等狄爺兵來,隨軍而進,方保無虞。”魯翔道:“我恁限嚴急,那裡等得狄爺兵到!”沉吟一回,想出一計道:“我今改換衣裝,扮作客商前去,相機而行,天然冇事。”當晚歇了一宿。次日夙起,催促從人改裝換衣。隻見家人吳成,把帕子包著頭,在那邊發顫,行走不動。本來吳本錢是中年人,不比沈忠少年精乾,禁不颳風霜,是以俄然得病。魯翔見他有病,不能隨行,即修書一封,並付些盤費,叫他等病體略痊,且先歸家。本身卻扮作客商,命從人也改了裝束,起家往前而去。恰是:
起他一個號,刻他一部稿。
當日家中都換孝服,先設虛幕,招魂立座,等扶柩歸時,然後治喪。魯惠對石氏道:“兒本欲便去扶柩,但二孃孕體將產,父親既叮囑孩兒看顧,須等她臨蓐,方可放心出門。”石氏道:“都是這妖物腳氣不好,剋殺了夫主。現在還要她作什?快叫她轉嫁人罷!”魯惠道:“母親說那裡話,她當今有身在身,豈有轉嫁之理?”石氏道:“就生出男女來,也是剋爺種,我決不留的!”魯惠道:“母親休如此說。這亦是父親的骨肉,況人家遺腹子儘有好的,如何不留!”石氏隻是恨恨不止。楚娘聞知,心中愈苦,思欲他殺,又想:“出產期近,待產過了,若夫人必欲相逼,把宿世孩子拜托至公子,然後自尋死路未遲。”不隔數日,早已臨蓐,生下個滿抱的兒子,且自眉清目秀。魯惠見了,苦中一樂,就與他取名為魯意,字思之,取思親之意。隻要石氏甚不喜好,說道:“我不要這逆種,等他滿了月,隨娘轉嫁去罷!”魯惠見母親口氣不好,一發放不下動機,恐本身出門後,楚娘母子不保,有負亡父之托。正在遲疑,不想魯意這小孩,就出起痘花來。魯惠延醫看視,醫人說要避風。魯惠叮嚀楚娘好生擁戴。石氏卻睬也不睬,隻日逐在丈夫靈座前號哭。楚娘本也要哭,因驚駭了孩子,不敢大聲,但背後吞聲飲泣。石氏不見她哭,隻道她冇交誼,更加要她再醮了。過了兩日,魯意痘花雖稀,卻不知為什,俄然手足冰冷,瞑目杜口,藥乳俱不進。捱了半晌,竟直挺挺不動了。楚娘放聲大哭。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