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馮元做了新狀元的大叔,非常歡愉,叫人到家裡搬了行李,本身又買了一件皂絹直身大頂羅帽,在外扭捏。隻苦得景期,一天功德忽成畫餅,單獨坐在房中長歎。想道:“我若早中了半個月的狀元,這段婚姻已成績了。”又想道:“他若遲犯了半個月的事,我去懇求虢國夫人替他挽回一番。”又想到:“他自去了,留得蜜斯在家也好再圖一麵。”又想:“就是蜜斯在此,我現在礙著官箴,倒不能像前日的胡行亂闖。”左思右想,考慮到帕詩酬和、婢女傳情私會、花前稍伸鸞約這類種景象,不覺撲簌簌地墜下淚來。
§§§第五回忤當朝謫官赴蜀詩曰:
捲菸嫋翠,燭影搖紅。捲菸嫋翠,覆蓋著錦帳重重;燭影搖紅,暉映的宮花簇簇。紫檀幾上,列著海錯山珍;白玉杯中,泛著醍醐醹醁。戲傀儡,跳魁星,舞獅蠻,耍鮑老,來交常常,幾番高低趨跑;撥琵琶,吹笙管,撾花鼓,擊金鐃,細細粗粗,一派聲音宏亮。掌禮是鴻臚鳴讚,監廚有光祿專司。堂上回放,不過是蛾眉螓首,妙舞清歌,妖妖嬈嬈的教坊妓女;階前服侍,儘是些虎體猿腰,揚威耀武,凶凶浪浪的禁衛官軍。
賓主儘一時名勝,笑談極千古風騷。
野鳥空啼千古恨,長安不儘百年愁。
卷之二
世人玩耍了一回,就退席喝酒。時對庭中花開,說的說,笑的笑,喝彩痛飲,都吃得酣醉,傍晚而散。彆了賀知章,上馬各回,隻要葛泰初與李太白是同路,那李太白向葛泰初道:“小弟本日吃得歡暢,又酣醉了。與你又是同路,和你不須騎馬,聯袂步歸去吧。”泰初道:“如此甚妙。”就叮嚀從人牽著馬,跟在後邊,兩人在街上大踱。看看走到金馬門來,隻見一騎馬,上坐著一個紫袍烏帽玉帶金鉤的胖大官兒。前麵兩個軍官指導,從金馬門內出來。李太白昏黃著一雙醉眼,問著從人道:“那騎馬來的是甚麼人,這般大模大樣?”從人看了稟道:“是節度使安老爺。”李太白聽了,亂嚷起來道:“是安祿山這廝麼?罷了!罷了!天翻地覆了。這金馬門是俺們翰苑名流出入的地點,豈容那武夫在這裡馳騁。”葛泰初掩他的口不住,那安祿山早已聞聲,他更眼快,認得是李太白與葛泰初二人,就跳上馬來,向前道:“請了,學士公本日又醉矣。”葛泰初勉強欠身道:“李兄公然又醉,酒話不必記懷。”太白就直了喉,又嚷道:“葛兄睬那武夫則甚,我和你是天上神仙偶謫人間,豈肯與那潑賤的野主子見禮。”安祿山聞聲,氣得太陽穴裡火星直爆,也嚷道:“李太白,如何這等欺人過分,我也曾與朝廷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績。今蒙宣召入朝,拜貴妃娘娘為母,朝臣誰不崇敬。你敢如此小覷我麼?”李太白道:“呸,一發放屁,一發放屁。莫非一其中朝母後認你這個臭草包為子?葛兄你看他那大肚子裡包著酒,袋著飯,塞著糞,惹起我老爺的性子,將青鋒利劍剖開你這肚子來,隻怕那肮臟臭氣要嘔死了人,怎及我們胸藏斑斕、腹滿文章。你那武夫還不躲避!”安祿山大怒道:“我方纔又未曾衝撞你,怎生這般無禮,你道我是武夫,不頂用。我道你們這些文官,作幾首吃不得、穿不得的歪詩,送與我糊窗也不要。我想我們在外邊血戰勤奮,你們在裡邊太安然享,整天吃酒做詩,把朝廷的事一毫也不睬,如當代界通是你們文官弄壞了,還要在我麵前說三道四。”隻這幾句話,惹出一個助紂為虐的葛泰初來。那葛泰初,始初原在裡邊解紛,聽了安祿山這句犯眾的話,也就幫著嚷起來道:“你如何說朝廷的事通是我們文官壞的?我想你那班武夫,在外克斂軍糧,虛銷廩餼。劫良民,如饑鷹攫食;逢勁敵,如老鼠見貓。若冇有我們通今博古的君子來公佈唆使,你那些嘍囉憑著匹夫之勇,隻好去墊刀頭。”李太白鼓掌大笑道:“葛兄說得好,說得好,我們不要理他,竟歸去罷。”又對從人們道:“你們也罵那主子幾聲,罵得響歸去賞你們酒吃;罵得不響,歸去每人打三十板。”那些從人怕李太白歸去撒酒瘋真正要打,隻得也一齊罵起來。千武夫、萬草包的一頭走一頭罵,跟著葛、李二人去了。氣得安祿山死去活來,叫軍士扶上了馬。叮嚀不要回第,竟到太師李林甫府中來。門上人通報了,請祿山出來。一聲雲板,李林甫出來與祿山相見。林甫道:“節度公為何滿麵慍氣,此來必有原因?”祿山尚自氣喘喘地半晌作聲不得。直待吃了一道茶,方纔開言道:“轟動老太師多多有罪。祿山因剛纔受了兩個酒鬼的惡氣,特來奉告。”林甫道:“甚麼人敢衝撞節度公。”祿山道:“本日聖上在興慶宮與貴妃娘娘飲宴,祿山出來,蒙聖上賜酒三觴。從金馬門出來,遇了李太白、葛泰初二人,吃得爛醉,開口就罵。”遂將剛纔的言語一一奉告出來。林甫聽了道:“天下有這等狂放之徒,現在節度公又將如何?”祿山道:“不過要求太師與祿山出這一口氣。”林甫沉吟一會,想葛泰初曾回絕我婚事,正要算計他。不想他本身尋出這個仇家來,正中戰略。便笑一笑道:“節度公,我想葛泰初這廝,擺佈他甚是輕易。隻是李白這酒鬼,倒難擺盪他。”祿山問道:“李白為何難擺盪呢?”林甫道:“他恃著幾句歪詩兒,聖上偏喜好他。舊年春間,聖上在沉香亭賞牡丹,叫李白做了甚麼《清平調》,大加歎賞,賜了一隻金鬥。他就在禦前連飲了三鬥,醉倒在地,自稱臣是酒中之仙,喝叫高力士公公脫靴。是日醉了,聖上命宮人念奴扶出宮去,著內侍持了金鬥寶炬送他回院。這等寵他,我和你一頃刻如何就轉動得。”祿山道:“聖上卻怎生如此放縱他。”林甫笑道:“節度公的洗兒錢尚然放縱了,何況這個酒鬼。”祿山也笑了一聲道:“現在先擺佈那葛泰初,太師如何計算?”林甫道:“這有何難,你作成一本,劾奏葛泰初誹謗朝政,漫罵親臣。激起聖怒,我便從中攛掇。那老兒看他躲到那裡去。待除了葛泰初,再漸漸尋李白的釁端便了。”祿山道:“都承太師指教,隻是那樁事,不成遲延,明日朝房早會。”說完,兩個道彆。明早各自入朝。祿山將參劾葛泰初的本章呈進,明皇批下,台閣議奏。李林甫同著眾官,在政事堂集會。林甫要將葛泰初謫戍邊衛山中。又有幾個忠鯁的官兒,再三辯論,議將葛泰初降三級,調外任用,謫授範陽郡僉判。議定複行奏聞,聖上允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