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原如一局橫,權璫得誌更堪嗤;
行了兩日,到了姑蘇,已是日落的時候了。泊船在胥門船埠。吃了夜飯,冇事也辦理睡了。隻聽得船邊有問魏老爺船的,大中想道:“驚奇,此時誰來問我?畢竟另有個姓魏的官兒,也泊船在這船埠上?”忽見船上人在艙門口稟道:“吏部周老爺來拜。”魏大中知是周蓼洲了,忙忙走到艙口相迎。大師都是便服。周吏部步入艙裡,敘揖已畢,各各坐了。眾校尉原在前艙,坐在去處,倒是後半截一個小小艙口。坐定了,周吏部道:“老先生現在竟進京了,凶多吉少,隻怕不能生還。為臣死忠,自是我輩本等的事。隻是朝綱壞了,君子君子一網打儘。我輩做不得明哲保身,亦複何言!小弟與老先生雖未曾朝夕侍從,倒是誌同道合,所謂道義骨肉。本日生離就是死彆,妄欲杯酒一敘,聊附同心。老先生此去,須益勵初心,勿以身家為念。”魏給事中道:“金石之言,敬當書紳。”周吏部叮嚀從人:“取過酒肴來,與魏老爺少敘。”不一時搬了酒肴到艙裡,又叮嚀從人取出五兩一封銀子,本身步到前艙,遞給校尉們道:“匆急不及備一飯奉款各位,些須薄敬請收了。我周吏部是馳名的窮官,各位必定相諒。”眾校尉道:“本不當領,隻是周老爺犒賞,若然不領,必道鄙人不知事理了。該伸謝纔是,又不敢到老爺台府,如何好?”周吏部道:“不消,不消。”說罷,又回到後艙來與魏給事中敘語。高一句,低一句,直說到半夜,兩個捧首大哭起來。周吏部道:“老先生公子,俱已頭角崢嶸,必能克紹前徽。隻要季子牽掛。小弟鄙人,很有前人氣誼,亦有一幼女,願以配君季子。小弟此身若在一日,必當看管公子一日。大丈夫視死如歸,幸勿為後代牽懷。使千秋而下,知有繼楊椒山而起的魏某,也不負讀書一場。所可愛者,椒山為權相所害,公為權璫所害,又有些分歧處。但是忠臣無二道,隻索行其所誌便了。”說罷,連罵幾聲:“魏賊!魏賊!少不得高天子有靈,定不饒你。”又說了一會,將次雞鳴。要動船了,周吏部才彆了。過船拱拱手道:“適間聯婚的話,小弟決不食言。周順昌是個好男人,老先生請自放心。”各自開船去了。誰知這一夕話,句句都在校尉耳朵裡,種下了殺身的禍端。恰是:
§§§第十回斃校尉姑蘇仗義
崔呈秀極怪熊廷弼,他對魏忠賢道:“楊、魏諸人既有獄詞受熊廷弼的賄,已經追比,如何反容廷弼優遊刑部獄中?”魏忠賢立即假傳聖旨,發了駕帖,將熊廷弼提出,差官斬首西市,傳首九邊。先傳到遼東處所,那遼東的軍民人等,冇個不焚香叩首,說道:“百萬生靈性命,都是熊經略老爺救了。空有我們百萬生靈,救不得熊爺爺性命。”哭聲震天,竟有伉儷後代都帶孝的。
隻為剛強不可賄,九邊傳首邊人號!
鎖扭若囚狀鬼幽,一絲半氣無精爽。
且說熊廷弼既已傳首九邊,楊、魏六君子更加告急上來了。這七月十九日比較,楊、左、魏俱用全刑。楊漣大號,卻無反響。左光鬥小聲呦呦,如小兒啼。魏大中體弱,伏地受刑,竟似木人,連痛也叫不出了。周朝瑞、顧大章各打二十棍,拶敲五十。袁化中拶敲五十。許顯純又喝令還監。魏大中喚家人到麵前,叮嚀道:“我十五日今後,聞了穀氣便思嘔吐,每日隻飲冷水一兩盞,啖蘋果兩三片,想命儘隻在朝夕。可為我說小仆人,速為買棺。但切不成覓美棺,違我遺命。”二旬日楊漣家人送飯,卻在茶葉中雜金屑送入,被獄吏搜獲,踉蹌逃去。自此楊家竟無人傳簞。二十一日比較,楊、左俱用全刑,魏三十棍,周、顧各二十棍,袁為病姑免一次。許顯純大聲道:“楊漣,你叫家人竄匿,不令交贓,是與聖旨抗了,該得何罪?”楊公舉頭欲辯,竟一字說不出了。許顯純喝令還監。二十四日比較,楊、左、魏各用全刑,顧拶敲五十,周、袁不知何故得免。許顯純呼獄卒葉文仲,大聲叮嚀道:“六人不得一宿處,可將楊、左、魏發大監。”顧大章到監,問獄吏道:“為何三位老爺獨發大監?”獄吏道:“莫問,莫問。徹夜三位大老爺,當要壁挺的了。”壁挺二字,是獄中死字暗號。這一夜,楊、左、魏同一個時候,被葉文仲都討了斷氣。不幸三個忠臣,一旦死於逆閹之手。許顯純次日隻報楊、左一個子時死,一個未時死;到二十六日,才報魏大中死,藉以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