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春院靜,賴爾伴無卿。
隻恐相思無了日,特拈愁句情郎知。
弄紅香影散,翻綠曉煙銷。
是夕以後,小蓮即臥榻不起。其體似熱非熱,稍進飲食,立即嘔吐。常常延醫看治,猜擬不一。及以湯藥進,輒傾擲於地曰:“我病豈藥石所能愈乎!”親戚中有來問者,即橫眉怒叱諸婢曰:“我頭子煩眩,惡聞人聲。汝等疾去推卻,不必進房也。”唯雲娥至,則與捧首私語,或時感喟不已,淚如雨下。
小蓮性愛妝飾,每自雲鬟梳就,而以雙鏡細照,稍有一絲亂髮,必呼侍婢分理刷光。最厭脂粉,嘗謂諸婢曰:“大凡婦人家容色,以天生為妙,乾淨為雅。若必待濃塗淡抹,而後見美,其與商店中泥美人何異?”
未幾,公獲遷,除按察司廉使,出鎮建南。敕命嚴速,擬於春初蒞任。公以去家迢遠,而膝前隻要一女,若於歸後,豈能攜往任所?況朱生亦不能遠出,遂議停止,且俟任滿而歸,另行選吉。
牡丹開兮月流光,懷美人兮莫能忘,舒我毫兮垂爾芳。
予謂麗貞,固深於情者也。惜其識見不及卓氏,乃至誤奔匪人。今觀其獄中自敘,並怨題五首,故饒文人之致,且其言曰“反經為權”,亦豈漫無高見?若謂忠臣不事二君,而管仲何故見收於夫子。昔蔡文姬初適衛仲道,中辱於戈壁,購歸而嫁董祀,律之以節,不幾遺臭哉。乃範蔚宗傳列女,津津稱述。夫亦惜其才,而深悲其遇。故意人另具一識賞,第難與道學言耳!
自此又經信宿,始得乘便,仍於後扉送出。朱生既回,感憶幽歡,癡迷竟日。乃賦詩托謝曰:
郎心妾意兩相堅,誓作鴛鴦交頸眠。
萬曆丙辰歲,吳江有張麗貞者,一名德貞,有美色,工詩詞,年方及笄。嘗隨父之疁城,居住掾舍,為婢女所誘,誤奔匪人。事覺,其父執送有司。既陷獄,深自怨悔,乃敘其悲思雲:
詩去數日,朱生複以珠玉厚賂雲娥,乃賦《浪淘沙》一詞,托令持送小蓮雲:
正在遲疑感喟,雲娥悄悄潛步而至,曰:“早間趙嫗又以一劄付來,因值蜜斯熟睡未起,鎖在鏡箱以內。試於燈下取出一看,以便答覆那生。”小蓮立即開箱取簡,展而視之,其書曰:
朱生得書,立即擇吉,整備納聘。而婚期即訂於明歲仲春,公已允議矣。
其一從賊
次日曉妝初罷,雲娥自線鋪中買線而回,袖中取出一緘,曰:“隔壁趙婆適於門口遇見,特以此緘央我送與蜜斯。”及回身時,又雲:“內有奧妙事情,必須悄遞為妙。”小蓮已喻其意,即拆而視之,乃是空箋一幅。細觀箋後,另有寸楮楷書細字一行,雲:
宛好像調徵,嚶嚶欲徙喬。
重門動靜杳無傳,難過鶯啼日暮天。
又如借歌紈扇,倩賦長門,情既中乖,嗚呼雲絕。此予不能忘情於白下之小蓮。既憐同調,竊酣紅夢綠之娛;必協於飛,得弄粉畫眉之趣。意綢繆而莫忘,不致為郎蕉萃;心宛轉而熟計,無煩與我周旋。遂使依桐作語,空解相思,而托葉為媒,不能專美。事固豔矣,情亦深矣。而風騷含蓄,調絕千秋,不幾於此。又起多情之癡夢,迷雅士之芳心者哉!
春魂自是隨風散,亂逐流紅出禦溝。
引
張小蓮
朱生乃覓張之至戚,許以厚賂,而托其力懇於公。公性素廉潔,每事對峙初意,而莫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