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欣然感喟曰：“古為遴美相從，憐才訂偶，前以私期，後成正匹者，亦常常有之。顧今重門杳隔，耳目浩繁，設或一涉莠言，身名交敗。何朱郎不能相諒，而乃寄怨之深也！”遂以白綾帕繡詩一絕，以答朱生曰：

紅死燈花睡亦蘇，卻羞殘夢到冰壺。

其三自悔

春魂自是隨風散，亂逐流紅出禦溝。

為燕釵頭鈿子黃，翠翹斜護晚來妝。

張小蓮

天上相逢，人間孤單。此心耿耿，唯有淚沾衣耳。妾性最喜妝裹，雖在病中，何嘗草草。今自數月以來，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哉？乃來劄如此，似未深諒。家嚴閨範，君所知也。世無古押衙，使妾何故為計？若獲天從人願，則機遇自生；設有不然，子但索我於冥漠間耳！抱病挑燈，倉促草複。唯希清照。不一。

及備宴之夕，百口男婦果在廳前灶下，紛繁來往，而朱生遂得以乘間竊入。雲娥乃馳告夫人曰：“蜜斯徹夜覺暫安穩，即令雲娥等掩幃寢息，以圖一晌安眠。唯恐夫人處有甚使喚，以是特來稟覆。”夫人喜曰：“若思靜臥，疾便可愈。其間支應有人，汝與乳嫗自行伴睡可也。”

小蓮覽畢，憮然泣下曰：“朱郎，朱郎，何猶未諒妾心？”闔戶挑燈，以草回啟雲：

小蓮看畢，徐謂雲娥曰：“朱郎才貌，我固憐之。然堂有嚴親，身五彩翼，何得屢以淫詞傳寄，設有漏泄，能無懼乎！此後汝見趙嫗，當力為回絕，而不成更受其囑也。”

悔此宵一念之差，嘔心有血；致本日畢生之誤，剝麵無皮。還顧影以自憐，更書空而獨語。妾本吳江望族，曾解披章。閨閣幽姿，未閒窺戶。北堂恩重，琅函深貯掌中珠；南浦春明，金屋周遮機上錦。況值髫年二八，忍忘律戒三千。夫何隨父疁城，借居掾舍。溺女奴之長舌，來奸套之籠頭。謾誇國士之才，計諧占鳳；忘數家嚴之慝，悔擬乘龍。伊既曲敘其悲思，儂亦頓深其怨慕。自謂知書識禮，無妨反經為權。掩張倩之紅顏，重門夜出；攜卓文之綠綺，永巷宵征。天明而至荒郊，日暮而棲彆館。一朝動靜漏，道旁笑破朱唇；三尺典章嚴，堂上嗔生鐵麵。雷霆劈開鬼膽，冰鑒照出妖形。為訪婚姻，並非媒約；所圖燕婉，竟是人奴。方知假假真真，神呆半晌；已悟生生世世，罪大彌天。延息以入囹圄，撫心而傷灰塵。苦楚夜析坐來，牆角鬼燐寒；蕉萃春華睡起，夢中鄉路杳。青草黃泥，畢冤魂於本日；白雲紅樹，見慈母以何年。感衷衣之已舊，哭手線之猶新。嗚呼！碩鼠拖腸，蜣螂化羽。倘青之得蔫，尚白圭之可磨。已決策於外黃，世無張耳；誰錄瑕於上蔡，人是季心。已矣！蛾眉淹然蟻命，圖再新而不得，伏九死以何辭？溫訴衷腸，十首怨題留客邸；不幸骨肉，一緘情淚寄吾家。

是夕乃中秋前三日，明月溶溶，幽輝滿榻。朱生喜若遇仙，小蓮疾已全去，而綢繆徹夜，其歡戀可知也。因值房幃通俗，又與夫人臥榻前後各彆，以是一住旬餘。日則掩幃潛跡，夕則並枕同衾。嬌含豆蔻，已為浪蝶偷香；豔綻櫻桃，悉任狂蜂采蕊。而洞房之雅趣，人間之樂事，無逾此矣！

粉香無複滲梨腮，破屋陰陰鎖不開。

紅幕遮欄多少年，避人不省出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