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思空走到講學案前,翻開籌辦好的檀卷。他本日講的,也是《中庸》,講“君子道不遠人”,講“‘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覺得遠。”
“回陛下,第九。”
“你本日選得此人,不錯。”
燕思空站了起來。
昭武帝嗬嗬笑了兩聲,臉上卻較著寫著不痛快:“這下愛卿能放過朕了?”
要曉得在經筵上講學的,不是已經身居要位、滿腹經綸之人,就是被內閣遴選來,給天子或太子備用的侍讀,沈鶴軒連中三元,得此機彙合情公道,這小我又是何德何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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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官隻能苦笑。
內閣首輔顏子廉出列一步,拱手道:“陛下重回經筵,實乃明德正禮之舉,有垂範天下之態,我等甚為欣喜啊。”
沈鶴軒回禮,淡淡說道:“賢弟過獎了,你本日所講引經據典、又興趣橫生,為兄自歎弗如。”
官員們剛起家,就見著昭武帝以袖半遮麵,打了個哈欠。
燕思空實在內心很清楚,沈鶴軒有些看不上他。倒跟進士第幾無關,沈鶴軒看不上的,是他的巧舌令色。他很戀慕沈鶴軒,純真而樸重,秉承著一股子尚未被玷辱的正氣突入這渾渾宦場,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燕思空聲音清澈,緩緩而至,固然不若沈鶴軒那般端重寂靜,但也是引經據典、通貫古今,時而還要加上一些有興趣的話,漸漸地,昭武帝竟然聽出來了。
百官獵奇,扭頭去看,多少有些吃驚。
昭武帝陳炤(讀招)在侍從的簇擁下步入文華殿,迤迤然坐於帝位之上:“平身吧。”
顏子廉用力清了清嗓子。
倆人僅是落座的時候客氣了幾句,午宴當中,便幾近冇再說過話。
“聖上時隔一年重開經筵,意義嚴峻,怎就選了兩個小翰林?”
燕思空講完,昭武帝連連誇獎:“愛卿說得風趣啊,你這些典故,都是從哪兒聽來的,但是真的?”
百官站於殿下,小聲群情。
經筵乃天子為講經論史而特設的禦前講席,始於漢唐,因循至今,為天子講學,君子主開廣心機,聳勵精力之所也,是朝中大事。如果勤懇之主,則經筵當日日開設,學問日日不輟。
獨一的解釋,恐怕隻要此人受顏子廉賞識了,畢竟客歲的殿試,皇上並未親臨,由顏子廉代庖,是以這一年的進士,都算他的弟子。
“君子之道,道純,則表裡如一,仰則觀向於天,俯則觀法於地。執柯伐柯,苛求於人,不若苛求於己,忠恕之道,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講到這裡,他又說了一個風趣典故,惹得昭武帝哈哈大笑起來,竟然給他賜了座。
但是當今聖上多以聖躬微恙、盛暑祁寒為由拒開經筵,偶然一年能開三四次已是鮮見。朝臣甚為不滿,連連上書諫諍,斥責昭武帝惰怠厭學,有違帝道,天子或許是煩了,終究同意重開經筵,卻不曉得此次能持續多久。
落座後,燕思空拱手道:“沈兄本日所講,令小弟又有了新的設法,真是受益匪淺啊。”
“你進士第幾啊?”
沈鶴軒講完以後,昭武帝非常對付地誇獎了幾句,他麵上透露絕望,見禮退走了。
顏子廉躬身道:“恰是臣的門生。”
昭武帝渾然不覺,讚歎道:“愛卿有潘安之貌啊。”
一個如此悠遠的名字,跟那段膠葛他平生的夢魘普通悠遠,但也普通地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