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走回櫃檯背麵,悄悄一拉便將我從櫃檯邊角拉了出來,“阿心,她能瞥見的,你亦能見,去看看她眼裡都有些甚麼。”
“你們之間的事,與我何乾?我有甚麼好指責於他的?”徒弟淡淡地皺了皺眉頭,瞧著李氏痛不成當的猙獰模樣問道:“你明知這銀簪子上淬了草烏頭的毒汁,還向謝景娘討回它做甚麼?”
“我隻想問他一句,內心可有我。”李氏疼得脫了力,癱軟在櫃檯邊的地下,幾近縮成一團,“隻這一句,有或是無,也不枉我為他舍了一條命。”
“這簪子古怪,沾上了毒,耐久不能退散。謝景娘不能戴,她不能戴……”李氏的神采垂垂由青轉烏,苦痛更甚,眼中流出的血也成了玄色,“她原是個無辜的……何況,三郎今後還……還需她顧問。”
徒弟歎了口氣,蹲身在李氏身邊,拉開她抱著腦袋的手臂。卻見方纔還隻是慘白的臉,現下已紫紺烏青,一雙瞘?著的眼裡淌出的已不再是淚水,卻成了兩道細細的血水。
徒弟彷彿並不想同她多酬酢,揮手製住。“吳甲。”他謹慎地捧著盛了淚滴的粗陶碗,背身回櫃檯裡,順勢隨口道:“好生送出去。”
吳甲無聲地走到李氏跟前,引著她往門外去,送到門前,啞聲道:“娘子出了這個門,便自知該往那邊去。”說罷闔上了朱漆大門,大門轉眼間隱冇在了半舊不新普淺顯通的店鋪門板中,便如從未曾呈現過普通。
“都忘潔淨了,那裡還會痛。何況真是痛狠了,那裡還理睬那很多。”徒弟薄薄一笑,又將粗陶碗往前送了送:“你若能受得住這痛,便受著,咬牙看著楊三郎與謝景娘舉案齊眉地過下去。不若,便將湯吃了。這湯可金貴得很,我也不是等閒肯給的。”
李氏的哭聲裡驀地冒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喊叫,她從徒弟手裡一把奪過湯碗,一抬頭,飲得一滴不剩。
徒弟摸出李氏的鸞紋銀簪子,將烏黑如炭的簪子在手內心攥了片時,那銀簪子上的烏色竟然全減退了去,規複如初。
李氏麵上可怖的青紫色漸漸褪去,顯出先前的人模樣來,一抹清淺的笑悄悄掛在了唇角。
不等徒弟答我,店鋪外俄然一聲驚啼,茱萸巷不知誰家的公雞搶著宣佈了新一天的到來,數道精密微小光自門板的裂縫間擠了出去。
“但是唬著了?”徒弟端了燈燭過來看我的麵色。
徒弟附身將那碗湯水遞向她:“飲湯,飲了馬上便好。”
這該是她幼年時的景象,眼裡是移開遮麵喜扇後,頭一回瞥見的楊三郎的模樣,楊三郎在她的髮髻間簪了一支鸞鳥紋樣的銀簪子。隨後是相敬如賓的新婚,亂世中的顛沛轉徙,她病痛中楊三郎來世還娶的承諾,忽然長眠時他痛哭流涕的臉。再今後又是喧天的喜樂鑼鼓,嬌羞的新婦,目光含情的新郎,新郎還是楊三郎,新婦卻成了謝景娘。
她的眉心俄然就一鬆,神情垂垂忙讓。
“你既已舍了塵凡,萬般皆與你毫無乾係,再待你吃了湯,將他忘潔淨了,便更不會在乎這些。”徒弟蹲下身,端著湯碗凝睇著李氏已全無人形的模樣:“即使貳內心有你,你現在這地步,可還敢去見他一麵?”
他低沉著聲音,不知是對我說話,還是在自語:“融人間萬般心境情誌,自成渾沌一片,這纔是人間包治百病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