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西街,轉上一條開闊而稍顯古舊的青石板路,就能看到私塾紅磚青瓦的屋頂。
他的房間還是那麼整齊。書榻上攤著幾冊尚書,他拿小楷做的筆錄墨跡未乾。子歌隨便地坐在他身邊,喝著沏好的茶,翻弄著一旁的書冊。
子歌如蒙大赦,拉著謝邈逃也似地分開了。
階上均是厚重的青石板,青苔叢生,模糊能瞥見掩映此中的雕紋。聽謝伯伯提過,這棟屋子曾屬於前朝天子蕭氏的外戚,厥後中州大亂,家屬式微,幾經易手,現在已變成平常百姓家。而當年烽火硝煙的遺址,被藏在一片亂世繁華以後,兀自蕭瑟。
暮色四合,子歌點了蠟燭,將燈謹慎地放在水麵,悄悄看著那抹暖黃色在微波中翻滾,展轉,終究順水而去。
謝邈忍不住也笑了,“我資質平淡,要金榜落款談何輕易?”
話音剛落,謝伯伯便進了屋,見他麵色嚴峻,桌麵一片狼籍,他神采一怔,子歌趕緊為墨客擺脫:“謝伯伯,都是我不好……”
過了燒香秉燭乞巧的七月半後,綾羅城家家戶戶便開端為一年一度的拜月會籌辦,這是常州遠近聞名的嘉會,很多達官朱紫都會不遠萬裡前來觀會。十裡琴川燈火透明,爭奇鬥豔的歌舞姬們爭相獻藝,萬戶搗衣聲映照月色,是綾羅城最熱烈的光陰。
子歌玩把動手中的杯子,輕聲唸叨。這首詩她一向服膺取,與私塾,與落花有難明的回想。
“無妨,娘抱恙已久,本來也冇想著要大籌辦的。”
自年幼起,凡有圖案可遴選的東西,子歌必會選鳳凰,這點謝邈已深知。孃的忠告,與嫁妝中那一支栩栩生輝的金步搖,給子歌留下了極深的影響。
“不好了,這是父親的藏書,他曉得了非得罵我不成。”
常州多水,綾羅城更是以水染絲綢而得名,琴川的末支穿城而過。謝邈陪她信步走馬,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河邊。每年拜月會,他都會和子歌一起放河燈、許願,就像一個壽辰常例普通。現在因為時節尚早,河邊隻要幾個頑童在戲水,買賣零散。
子歌正籌辦拍門,卻聞聲屋內傳來謝邈讀書之聲,唸的是《尚書·堯典》。他的聲音明朗,對這段話玩味再三,子歌不忍打攪他,便在門前坐下。
“給你的祝賀當然是恰劈麵說的。”子歌笑嘻嘻地衝他抱拳,“祝遠卿兄早日金榜落款,衣錦回籍,娶妻告廟。”
現在齊朝建國二十餘年,天子勵精圖治、求賢若渴,立五經博士以取賢才,恰是讀書之人發揮抱負的好機會。子歌曾偶然入耳娘說過,謝伯伯曾是前朝太學博士,專修《尚書》,謝邈亦是自幼便飽讀詩書。子歌便常常拿打趣話激他,但他彷彿看淡功名,僅以讀書為樂罷了,不然以他的資質,定能金榜落款。
天下局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州地區自古以來便是分邦而治,七州各自為政,結合抵抗北州蠻夷與隔海相望的南州南詔,數代人相安無事;後有蕭氏起兵,坐擁雍州,膏壤千裡,以一家之力折天下豪傑,號令七州軍民,但他的王朝不過幾代便毀滅了;而後豪雄並起,逐鹿中州,高氏陽帝出身草澤,卻順時起勢,連並常、幽、瀘、涼四州,進而一統天下,建立齊朝,又得一世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