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盆濃豔的牡丹花放下,青黛直起家,拍了鼓掌上的泥土,便瞥見池再領著幾位侍膳的內侍又灰溜溜地從正殿退了出來。青黛蹙眉,疾步迎上去,低聲向池再問道:“陛下又未進膳?”
人間人皆可背棄而無悔,唯有她,是不肯背棄,不忍追悔,亦難割捨。因著心頭有這片柔嫩之處,故而早就必定實在很多事,她是做不到預設中的殺伐果斷,乃至也許初起苗頭便慘遭扼殺。凡事總需先邁出法度,才知可否行之,她心中到底殘存了些許但願,起碼……起碼阿孃知她情意,卻未曾視她如大水猛獸,避之若浼。
銅盆裡的水清澈而暖和,倒映出唐瀠瑩潤白淨的麵龐,她雙手掬起一捧淨水用以淨麵,微微俯下腰身的時候,她彷彿想起了甚麼,行動俄然頓住,隨即她隔著衣服摸了摸本身的頸下。青黛見她麵有異色,不由低聲問道:“陛下?”
因這番遲誤,唐瀠並未到未央宮向太後存候,徑直往謹身殿而去。饒是如此,亦是較平素晚了半晌,早朝不守時,於她而言是少有之事,朝中諸公疑慮之下免不得過問。唐瀠遂將丟失寄名鎖的事情略略提了幾句,彷彿並不非常在乎的模樣。
青黛既是驚又是喜更是憂,她下認識地便有種說不上好的預感,彷彿魑魅魍魎之類的物事忍辱負重地冬眠了漫漫夏季,乍暖還寒之際定然浴血而歸,禍害四方。
是日午後,禮部郎中奉太後密令,將世宗年間冊立皇後與結契通婚的法規疏議呈上案幾。邇來朝中風向不穩且詭異,雖則太後此舉非常令人尋味,這郎中卻深受太後知遇之恩,故而隻依言做事,並不僭超出問。
兩人一麵說一麵往外走,池再道:“我瞧著,陛下確切無甚胃口,每道菜都品了一筷子,就著菜才勉強進了幾口飯。”他頓了頓,又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模樣,“當今倒是寒冬,哪是炎炎夏季?總不會因著酷寒胃口欠佳,昨日更叮嚀了尚膳監的徒弟弄幾份暖胃的時令鍋子,亦是吃不下。”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何必壓抑。
夜風囊括而來,半扇窗牖吱呀作響。風大如此,將唐瀠烏黑如瀑的長髮吹得狼藉無形,鬢邊概率青絲打斜掠過她略顯慘白的臉頰,纏綿著她深如古井的眼眸。她仿似發覺不到半分冷意,也許數九寒天的冷風猶自不及她深深淹冇於求不得的身心,她隻是望著麵前枯萎的海棠林,眼秘聞著抹難於人前閃現的哀慟。
思考著,唐瀠的眼中很快便漫散出些許茫然,天下之大不韙?尋根究底,將她困鎖在內的樊籬,使她遲遲不敢越出雷池半步的身分,便是她九五之尊的身份。故而她與她雖唯有母女名分,無血緣牽涉,朝野表裡看來,卻亦是違背朝綱倫理,該受人唾罵應遭天怒斥。
寢殿角落的宮燈非常微小,將將視物罷了。司寢的宮娥服侍在外間,唯有聽聞裡間的呼喚纔會趨步入內。唐瀠寂靜地自榻上起家,她赤足走在鋪設了地龍的木板上,徑直到了窗邊。
唐瀠麵上難掩憾色,倒是暖和地輕笑:“朕隨身佩帶之物,如何來竊?也許是丟失了,再遣人找找便是,新辭舊歲,正值好風景,莫要肆意詰問無辜。”她邊說邊往外走,玄黑的天子冕服將她頎長的背影襯得光彩照人,澹澹如波,與前幾日委靡寂然的她竟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