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晌,兩個正在朱先生的白鹿書院讀書的兒子聞訊跑到縣府來看望他,瞥見他一身禮服就驚得愣呆呆地瞅著。鹿子霖哈哈笑著摟住兒子說:“爸反動咧!”大兒子兆鵬說:“爸!你都反動了,還讓我念古書?我想到城裡的新書院去讀書。科舉測驗早都廢除了,再念老書冇一點點兒用處了。”二兒子兆海也擁戴哥哥說:“好幾個生員都走了,到城裡的新書院讀書去了。我跟哥哥一塊去。”鹿子霖很利落地說:“去!你倆一搭去!史縣長說來,咱縣上也正籌劃新書院哩!”
祠堂門外的喧鬨聲,滋擾了徐先生的安寧。後晌放學今後,孩子們背上竹籠,提上草鐮去給牲口割草,徐先生就到河邊去漫步。楊柳泛出新綠,麥苗鋪一層綠氈,河岸上繡織著青草,河川裡彌散著幽幽的清爽開朗的氣味。他一邊踱著步,一邊就吟誦出是非句來。待回到祠堂裡,就書記到紙上。現在已有一厚摞了,題為《滋水集》。
徐先生到白鹿村來坐館執教,免除了在家時沉重的田間勞作之苦,過一種安靜無擾的安逸餬口。他沿著河岸悠悠安步,麵前老是飛舞著祠堂門外那張蓋著縣府大印署有縣長姓名的佈告,耳畔又響起村民們的群情和鹵莽的漫罵,內心竟然怦怦搏響。清廷的天子也冇有征收過如此項目標賦稅,隻是交納皇糧就完了。“苛政猛於虎!”徐先生不覺說出口來,隨之就吟出一首是非句詞翰。在他的吟誦山川風月的《滋水集》裡,這是獨一一首諷喻時政的詞作,彆具一格。
鹿子霖日暮時回到白鹿村,在街巷裡遇見熟人,全都認不出他來了。他對這類反應已不奇特,作出無所謂的模樣答覆他們的扣問:“在縣府受訓。滿了。十五天滿了。這衣裳……禮服嘛!”走進自家院子,他的女人端著一盆泔水正往牛圈走,嚇得雙手失措就把盆子扣到地上了。鹿子霖走進上房向父親存候。泰恒老夫眨巴著眼睛把他重新到腳瞅盯了半晌,詫異地問:“你的辮子呢?”鹿子霖早有籌辦:“凡是受訓的人,齊茬兒都鉸了。保障所是反動當局的新設機構,咋能容留清家的辮子?”泰恒老夫閉嘴悶聲了。
當白鹿倉的總鄉約田福賢要鹿子霖出任第一保障所的鄉約那陣兒,鹿子霖聽著彆扭的“保障所”和彆扭的“鄉約”這些新稱呼滿腹猜疑,拿不定主張,推委說本身要做莊稼,怕冇時候辦保障所裡的事。當他從縣府接管練習返來今後,就對田福賢是一種知遇恩典的感激表情了。
白嘉軒就不再說話,領了鹿子霖披髮的佈告,徑直走回白鹿村。
第一保障所建立勝利,並停止了昌大的慶賀活動。鹿子霖起首聘請了頂頭下屬總鄉約田福賢,還聘請了第一保障所所轄管的十個村莊裡的官人——包含白嘉軒在內的各村的族長,又聘請了白鹿倉彆的八個保障所的鄉約;再就是鎮子上的幾位頭麪人物,中醫堂的冷先生,雜貨鋪的葛掌櫃,糧店的崔掌櫃等;本保障所轄管的十個村莊的名流和財東,也都一個冇有遺漏。第一項典禮是掛牌。白鹿倉總鄉約田福賢把挽著紅綢的木牌掛在右首的四方門柱上,然後鞭炮齊鳴,又三聲銃響,把人們震得耳鳴心跳。在亂糟糟的恭賀氛圍裡,鹿子霖卻想起老太爺的話:“中了秀才放一串草炮,中了舉人放雷子炮,中了進士放三聲銃子。”他現在是保障所的鄉約,草炮雷子銃子都放了,老太爺在天之矯捷可獲得了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