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七娘已將施、孟、梁丘諸學都通了,你連經文尚且讀得磕磕絆絆……”
鐘薈隻在荀家嚐到過這麼肥腴的螃蟹——鐘老太爺感覺暴殄天物有傷天和,以是鐘家雖有“變一瓜為數十種,一菜為數十味”的巧廚子,卻平空變不出肥螃蟹來。
她是吃了甚麼十全大補藥?曾氏邇來每次見到二孃子都從心底裡湧出不安來,百年的人蔘當然不能叫人脫胎換骨,那麼戔戔一個奴婢便能夠嗎?
“阿嬰曉得母親疼我。”鐘薈故意也學三娘子撒撒嬌,把戲演得真一些,到底身子僵著死活做不出來,隻得作罷了。
“臭丫頭,倒編派起你阿姊來了!”曾氏那日在老太太屋裡接二連三受挫,也不知邱嬤嬤是如何安慰的,一轉臉又掛上了天.衣無縫的慈母麵龐,一絲忍辱負重的勉強都見不著。
衛七與她並稱京都雙姝,要說風雅淵藪比她退了一射之地,但是論博觀深沉,卻又略勝她一籌——鐘薈生性有些家傳的不著四六,當然是文采風騷,做起端莊學問來老是難以沉心靜氣。
她竟日閒閒地斜倚著,想起來便翻一頁閒書,撥弄兩下琴絃,寫幾筆字,偶然連這些都懶怠做,隻是望著天涯流雲或是綿綿細雨就倏忽過了半日——也不是甚麼都不做,二孃子的嘴還是很忙的,小廚房每日絞儘腦汁翻著花腔置備時令果子和糕餅,直把個廚娘愁得頭髮都撓禿了一塊。
常常提起衛家七娘子,鐘薈就要平空生出多少既生瑜何生亮的嗟歎。
外間無人曉得,這鐘十一孃的才學倒有一大半是被衛七娘逼出來的。
“莫知以學愈愚,是亞聖孟子所言。”三娘子對勁地搶白道。
“啊呀看看衛家小娘子這烏油油的頭髮,我們十一娘也不知怎的,髮色黃不說,還稀拉拉的總不見長……”——這個還是她親孃。
因而翌日按例去繼母院裡存候的時候,鐘薈便讓三娘子吃了一驚。
每年秋風起時,荀府便大開賞菊宴,屆時京師輻湊,佳賓盈門,宴上的一簍簍膏蟹都是從江南運來的,年年都要跑死幾匹快馬。
那話是如何說的?“人生莫如閒”。鐘薈重活一世算是對此深有體味。
曾氏壓下心中的重重疑慮,謹慎翼翼地將目光裡的一絲凜冽收斂得一乾二淨,對二孃子道:“你一心好學,阿孃自是歡暢還來不及,不過是擔憂你的身子,你須得與阿孃在此包管,如果疲累切不成強撐,不然阿孃必不依的。”
就如許偷了半日,又偷了半日,再偷了半日,鐘薈揉著連日來使得有些過分的腮幫子,終究閒得受不住了,可見人都是有些賤的,才女亦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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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桃把最後一個鏤銀小盅放下,翻開嵌水晶珠的小蓋,內裡還嵌著個白瓷盅,“昨晚的七寶羹還剩了一盅,奴婢見您用得好,便也一起取了來。”
“你看那衛七娘,聲容吐屬多麼端雅,何嘗如你這般手腳不斷似個猢猻……”
“阿嬰是不是悶壞了?”曾氏馴良地執起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前,“阿孃看著氣色倒好多了,天也垂垂和緩了,白日莫拘在院子裡,去園子裡玩玩,跑動跑動,歸去上學倒不急在一時,畢竟將養好身子最緊急,落下病根是一輩子的事。如果怕夫子見怪,阿孃去替你說道。”
若不是城府突飛大進,便是在憋壞,鐘薈有了這個動機,一發感覺繼母身上有幾分紅竹在胸的氣定神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