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嗓音似山泉擊石,竹色廣袖下伸出的手指骨節清楚,指尖還沾著未乾的墨跡。
昨夜講明《典論·論文》時,這沈娘子在“蓋文章經國之大業”旁硃筆寫道:“若逢亂世,文章能夠作刀劍?”
他方纔批閱的策論還攤在案頭,最上方那張簪花小楷的卷子,鮮明寫著“榷酒之政當以農桑為本”。
裴驚竹看著少女倉促逃離的背影,將染了茉莉香的繡帕疊進袖袋。
……
指尖撫過箋尾新添的講明,鐵畫銀鉤的“開源不如節流”旁,竟多了一行小楷:“青竹堂東第三架,或有良方。”
“庶女就是庶女,即便記為嫡女,戴再多的花也掩不住窮酸氣。”
硯台裡半乾的墨汁映著新月,俄然想起那日她在碑林中的身影——素手撫過《石門頌》拓本時,袖口沾了墨漬,還笑著說這是“漢隸該有的光陰陳跡”。
鎏金護甲劃過嫁妝,帶起一串刺耳的刮擦聲:“我姨母傳信來講了,若這回書院大比你不能拔得頭籌......”
他氣味掃過她顫抖的眼睫,手中玉簪卻穩穩插回她發間。
裴驚竹退後時帶倒結案上硯台,墨汁潑濕他袖中掉出的刑部密函。
這是他們第七次在藏書閣互傳手劄,卻也是在那日扣問他時不了了之以後,他們的第一次真正相遇。
現在他的手斧正按在阿誰墨點上,像按住一隻欲飛的蝶。
身後傳來衣料摩挲的窸窣響動,她用心將袖中繡帕遺落在《齊民要術》旁。
鬆煙墨跡力透紙背,恰是她三日前夾在《鹽鐵論》中的疑問——“何故解民瘼於榷酒之苛?”
閣彆傳來巡夜人的梆子聲,裴驚竹俄然向前半步。
“沈娘子的《詠懷詩》,每次講明都比註釋出色。”
沈青黛回身施禮時發間茉莉簌簌而落,正掉在那人展開的掌心上。
沈青黛將花箋靠近鼻尖,淡淡的檀香混著墨氣沁入肺腑,與那日在藏書閣聞到的氣味如出一轍。
沈青黛俯身拾書時,一片花箋翩然飄落。
“裴公子謹慎。”
現在她垂首暴露的一截雪頸,倒像柄未出鞘的軟劍。
她盯著模糊暴露的“考場”二字,笑得比窗外初綻的夜合花還柔嫩:“裴公子方纔說的神女,最後不是化作石頭了嗎?”
他抽書的行動帶起一陣風,沈青黛順勢踉蹌半步,髮簪恰到好處地勾住對方腰間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