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紫陽真人張伯端的詞。本是妙豐平常所教。現在聽女兒吟來。如何不明其意。她頓時會心而笑。也不再難過了。
孩子。我本是個無知的女子。大半餬口得昏昏噩噩。蒙你不棄。將我喚作孃親。近來思及此事。於宿夢之間亦喜難自禁。回想年青時嫁與帝王為婦。每日經心梳理打扮。盼他等他。倒是十有九空。當時我常常在想:‘莫非我活著。就是每天等候這些。’但是大師都是如此。日子也便這麼過下去。後來跟從盧靖妃做下錯事。內心又是驚駭。又是慚愧。等本身有了孩子。也不知該如何疼他纔好。終究愛他卻害了他。人間這一場。我沒有做好老婆。沒有做好姐姐。更沒有做好一個母親。
常思豪點頭:“是。”將信謹慎摺好。揣進懷裡。妙豐道:“那冊書你也拿去罷。《清閒遊》乃是我道門典範。有空讀讀。對你也有好處。”她長長呼了口氣。又道:“我的行功法門。你真的不學麼。再過幾日清算一下東西。我也要分開了。”常思豪一怔:“如何。真人您也要走麼。”妙豐點頭。緩緩歎道:“有些東西。人老是要麵對的。老皇爺歸天已經一年。我留在這裡。也沒有甚麼意義。我籌辦去海南見師尊賠罪。我們都老了。有些事如果不去說、去做。隻怕就……唉……”
你那一聲孃親。把我從夢裡拉回到了人間。你對娘孝。我對兒親。天下的母子都是一樣的。你的眼淚我懂。你我並非誰是誰的替代。而是相互讀懂了相互的豪情。我對此由衷地歡暢。孩子。你來京師。自有你的設法、有你的報負。但是娘從你的眼裡能看得出來。你這孩子本性良善。終是鬥不過這都城的人。娘無知少識。也不知該如何說你勸你纔好。實在天下自有天來管。運勢半點不由人。但願你能謹慎謹慎。以本身為重。莫為國事輕身、為抱負送命。不管將來進退如何。走到哪一步六合。都要好好善待本身。好好地活下去。切切。”
妙豐發笑:“你想得過分簡樸。滿是望文生義……”安碧薰道:“望文生義。這個詞原來是貶義麼。所謂文為心聲。文達情意。我倒一向感覺。能夠見字會心。恰是與前人相同的捷徑。古人思路太多。總在一個字詞背後想出無窮含義來。左搭右拐。莫非不是更易墮入成見。如他所言。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不放縱、不儘情、不壓抑。從心所欲。對世歡然。倒更像是合適天然大道呢。”
上寫道:“小常我兒:見信如麵。
皇宮是個甚麼樣的處所。我說不清楚。幾十年了。剩在內心的僅僅是幾塊牆壁。幾個窗棱。身邊的宮女和寺人就像牆上的磚。一塊塊。一層層。看得見。卻記不清。我兒載壑的模樣也如點墨滴入江河。早恍惚儘了光影。留給我的。就隻要那一個名字和整日整夜錐心的痛。那天我看到你和載基。俄然感覺活著是件很奇妙的事。韃靼、大同、俺答、鐘金。這些人名和地名對我來說。隻是一個詞。幾個字。沒有一點形象、一點活潑。延伸開去。天下統統統統。對我來說莫不如此。我才明白。本身原來活在一片虛無當中。現在該是竄改這統統的時候了。
妙豐連連擺手:“你彆曲解。無肝將養些光陰。身子已然大好。回顧這十年麵壁的工夫。想來心中也有所貫穿。前天在書背頁上留下首詩。人就走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本黃薄的書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