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吾笑道:“豪傑豪傑,名不符實的最多,真翻起來,隻怕誰的家底都不潔淨,拿戚繼光來說,我原也是很敬慕的,但是前陣子他帶人進京來,一見之下,也不過爾爾,他四周拜見權貴名流,大散其財,脫手豪闊,也不知在南邊平倭撈了多少好處,治軍也隻靠軍法嚴格、設備精美,戰績都是拿錢砸出來的,並且為人好色無厭,偷偷娶了小妾,東塞一個西藏一個,不敢張揚,原來這麼大小我物,卻怕極了老婆,”
戚繼光當初在胡宗憲、譚綸部下,本地破倭,屢立軍功,他寫的《紀效新書》更是兵家必讀,常思豪在軍中時便對他事蹟早有耳聞,一向非常敬佩,心想他做人如何,我是不知,但是人家的軍功是生生打出來的,豈是你這靠祖宗福廕的少爺羔子所能想見,嘿然一笑,順著他道:“這你就不懂了,為甚麼俗話說‘豪傑難過美人關’,‘美人關’是說美人被關在家裡,那不就是老婆,”
兩人來至背景,拉住一酒保扣問,說道要拜訪梁伯龍先生,聽酒保說梨園子正在卸妝,便在一邊換衣間出口處相候,此時前台上已換了一班歌女,度量琵琶正自吟唱,一個個桃臀滿座,纖腰細頸,耳垂滴玉,鬟髻釵封,背影裡彆有一番都雅,二人正諦視撫玩時,忽聽身邊有人問道:“叨教梁伯龍先生在否,”
眼瞧中間一盞裙花飄過,常思豪忙點手喚住,問道:“這戲文唱的是甚麼,”
女婢含笑萬福:“回爺的話,唱的是山西一名老豪傑秦浪川擊退俺答的故事,”劉金吾道:“這戲字多調促,連絡了元雜劇的東西,詞句失糙,見筋力而分歧舊譜,唱工武戲卻實在是一流,梨園子是哪請來的,”女婢淺笑道:“爺是裡手,這是我們店主從崑山請來的梁家班,隻因是唱慣南昆的,今兒唱的戲倒是北昆的新戲,多數有些細緻,讓您這裡手見笑了,”
常思豪點頭,他對戲曲本身興趣不大,倒是對這班主非常獵奇,不知這報酬何對秦浪川如此敬慕,竟然會為他寫戲詞來唱,眼瞧劉金吾哼著剛纔的曲調,回味咂嚼,如醉如迷,不覺好笑,說道:“既然可貴一見,我們便到背景去拜見一下如何,”
隻聽琴笙皆息,蕭聲漸細,曲調悠緩綿長,甚是淒慘,那鬚生換了一身烏黑箭氅,蒼頭素靴,腳步跌撞,上得台來一步三顫,馬頭琴響,頓起苦楚,鬚生望望天,瞧瞧地,捧起白鬚,點頭如泣,渾身抖戰,悲不成言,繼而胡琴又催,台上便如彌了一層愁雲慘霧,俄然間聞得梆子三響,驚得他雙目圓睜,猛擺頭將白鬚一甩,頓足提衣疾行,於台上來去穿越,似過了千山萬水,曆經無數蹍轉蹉跎,三圈過後,吃緊刹在台心,顛了兩顛,身子一弓,足尖挫地而退,同時大袖揮動,鼓得白鬚四起,如高山崩雪,麵破糧倉,劉金吾是看慣了戲的,見這鬚生作派絕妙,不由喊了聲:“好,”台下觀者也都掌聲潮起,喝采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