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崇裕仍然隻是冷靜的抬頭喝酒,裴行儉也不再多說,目睹手頭這囊新豐桃花酒已所剩未幾,麴崇裕才微眯著眼睛笑道,“我也有一事不明,還望守約直言相告,以你的氣度手腕,何至於會來西州,會來此處與我飲這一場酒?”
麴崇裕驚奇的看了他一眼,莫非裴行儉竟是曾入軍交戰過?可他的經曆本身明顯記得很清楚,上麵絕無次筆。
裴行儉走得不急不緩,臉上的笑容在月光中顯得分外明朗,“相互相互。”
裴行儉點頭而笑,語氣甚是安靜,“不怕世子見笑,六七年之前,行儉也曾日日醉生夢死。恩師看不過眼,帶我日夜急疾,來到一處他曾鏖戰過的疆場,當年那一仗甚是慘烈,我去之時雖已時過境遷,但荒漠之間還是是白骨到處可見,還未入夜,便是陰風煞氣逼人。恩師丟了幾囊酒給我,讓我或是醉死疆場,與他當年的同袍手足作個新伴,或是放下酒囊,今後活出一個模樣來。”
裴行儉沉默不語,半晌才道,“世子,我有一不情之請
麴崇裕沉默半晌,揚眉一笑,“崇裕不敢與守約比擬,隻是既然身在西州,天然也但願此地風調雨順,彆的麼,”他笑了笑,“偶然不免也會考慮,那些愛好將彆人踩在腳下之人,他們的頭頂臉麵如果踩起來,卻不知會是何種滋味。”
裴行儉放下酒囊,直視著麴崇裕,“一則所謂命數如此,其間盤曲原也一言難儘;二則,我平生誌向,不過回報師恩君恩,使這月光所照之處,略少幾處疆場,略少多少白骨荒丘。”
營寨的夜晚彷彿來得格外寂靜,跟著夜幕完整覆蓋下來,帳篷四周的腳步聲、扳談聲,遠處不時響起的號令聲都垂垂消逝,唯有秋風拍打帳篷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楚起來。
而後兩日,疆場上風平浪靜,賀魯部竟是再未出戰,是以次所送及緝獲的糧草充沛,一時倒也無人提及讓蘇定方再去押運糧草,彆的兩支雄師則前後有捷報傳來:程知節本軍破歌邏祿、處月兩部於榆慕穀,周智度破突騎施、處木昆兩部於咽城。麴崇裕心中不由開端悄悄等候一場大戰,不想等了幾日,一騎快馬傳來的倒是一道軍令:唐軍三處人馬當即挨近,不得輕戰!
裴行儉已笑著轉了話頭,“再說,如此佳節,原該與一兩知己共酬明月,世子本日既已賞光應邀,守約哪敢失期於君?”
他竟然曾在疆場白骨之間,如許苦苦思考存亡之事?麴崇裕內心一陣驚慌。月光之下,看得見裴行儉的端倪間仍然是一片明朗安閒,彷彿說的不過是最平平無奇的瑣事。麴崇裕不由看了他好幾眼,隻感覺本身彷彿是第一次垂垂看清了麵前之人,寂靜半晌,長出了一口氣,“你如果祿蠹,人間之人如我等,豈不都是米蟲?”
酒香猶在唇齒之間,在悠長醇厚以外,的確自有一股清烈,麴崇裕內心一動,不由又看了看麵前的大片虎帳,這沉寂無聲的深玄色起伏表麵當中,彷彿自有一股模糊殺氣,而劈麵的清爽夜風裡,如果細心辯白,在草甸特有的暗香中也帶著些微的血腥之氣——火線數裡便是大片的疆場,這幾日中,上千人的鮮血足以染紅了那大片的草原。他不由點頭歎道,“若非身在疆場,的確品不出此酒的妙處,守約公然獨具慧眼。”
裴行儉笑著點頭,“被人灌酒滋味如何,世子心中稀有,我倒真真是替那些美酒可惜,好端端的被人濁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