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放下酒囊,直視著麴崇裕,“一則所謂命數如此,其間盤曲原也一言難儘;二則,我平生誌向,不過回報師恩君恩,使這月光所照之處,略少幾處疆場,略少多少白骨荒丘。”
麴崇裕漸漸的喝了一口酒,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答言,依他來看,人生活著,如果不能稱心恩仇,即使無愧六合又有何趣?伯父和父親莫非做過甚麼有愧於六合之事?當年西州那萬千百姓莫非都做了有愧六合之事?一旦淪為亡國君民,不都是一個任人宰割!隻是裴守約……他如果如許想,倒也不算奇特,他沉吟半晌,還是笑道,“守約胸懷如此,崇裕佩服。”
麴崇裕點了點頭,卻聽裴行儉又問道,“不知世子胸中所願,又是何事?”
營寨的夜晚彷彿來得格外寂靜,跟著夜幕完整覆蓋下來,帳篷四周的腳步聲、扳談聲,遠處不時響起的號令聲都垂垂消逝,唯有秋風拍打帳篷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楚起來。
麴崇裕沉默半晌,揚眉一笑,“崇裕不敢與守約比擬,隻是既然身在西州,天然也但願此地風調雨順,彆的麼,”他笑了笑,“偶然不免也會考慮,那些愛好將彆人踩在腳下之人,他們的頭頂臉麵如果踩起來,卻不知會是何種滋味。”
裴行儉的目光還是安靜,“世子所言差矣,若非這家世名聲,裴某約莫也不至於幾乎做了草間白骨。所謂家世,實在與這酒囊有何不同?日日捧在手中,自是足以醉生夢死,如果放下,便甚麼都不是。男兒如我等,學成文武,頂天登時,何必計算彆人目光群情?世子,請恕我直言,你太看輕了本身,也太看輕了大唐。”
本來也是個懶得應酬的,麴崇裕壓了壓嘴角的笑意,正色道,“麴某一介紈絝後輩,偶爾押運糧草,竟碰到此等凶惡,驚魂不決之下,自是偶然宴飲,裴長史倒是蘇將軍對勁弟子,如此盛宴竟不告而彆,又焉能說得疇昔?”
麴崇裕回過神來,倒有些冇想到早間隨口的一句話裴行儉竟還記得清楚,一眼看到他手中公然拿著兩個酒囊,淡然道,“此酒風味當然頗佳,隻是要拿來酬此明月,倒是不大輕易。”難不成兩小我坐在這營中空位上對著月光喝?
裴行儉淡淡的一笑,“不敢當,實在對於世子,行儉內心也佩服得很,世子深謀遠慮,能屈能伸,隻是裴某有一事不解,還望世子指教。”他頓了一頓才道,“以世子之才調,為何執意自囿於西州?“
麴崇裕略一考慮便明白了過來,六七年前,也就是裴行儉的宗子與結嫡老婆前後夭亡之際,聽聞與那位號稱收留了他們母子的臨海大長公主不無乾係,裴行儉日日買醉,約莫便是因為此事,這恩仇之間的折磨,的確讓人……他不由悄悄的歎了口氣。
這一問的聲音極其輕緩,但落在麴崇裕的耳裡,倒是嗡的一聲巨響,他驀地昂首看著裴行儉,目光變得冰冷,半晌才諷刺的笑了起來,“裴長史,你出身河東王謝,又是大唐忠臣以後,有多麼大誌壯誌都不為過,請不必拿我諷刺!”
裴行儉嗬嗬一笑,“世子請隨我來。”說完回身便走
麴崇裕一時不由說不出話來,旁人若說這個,他自是會嗤之以鼻,他在長安十幾年所受的欺辱輕視,豈是幾句話能撤銷的?但當真論起當年的憋屈不對勁,他卻不得不承認,麵前這位頂著天煞孤星名頭的裴守約,莫說本身不能比,隻怕全部大唐也冇幾小我能與之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