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也隻好回道:“回嗣公,這石碑殘片,常常已遭滅裂,所遺筆墨,一定便能窮究其本末,實在孔先生也無需為此煩惱。不過既然嗣公和孔先生都想著鄙人一解此殘片起因,那鄙人也就勉為其難,疇昔看看吧。”
孔憲增一時髦未答覆,阮元聽了“阮伯伯”這個稱呼,卻也不由心中無法,隻好和顏悅色,對孔慶鎔道:“回嗣公,其實在下並非生而知之者,隻是幼承家教,學而不倦,如此罷了。雖先師所言,亦不強求於生而知之,鄙人經心治學,若能知賢人之意,便也無憾了。”
阮元眼看這幾行殘句,自也不能當即便知此為何人,隻好憑著本身史學功底,嘗試著推演一番,道:“熹平二年,距今一千六百二十年,此墓主彼時年二十七,便英年早逝,實在可惜。但如果由此反推墓主生年,則應是後漢孝桓天子建和元年。生於桓靈之世,想獨善其身,自也不易。至於身份,碑中有‘使君君國濟民’一句,按後漢之時,此地有魯國,那此人多數便是魯相了。建寧二年,魯相史晨曾留碑於孔府,距此時四年,此人應是史晨以後的魯相,若如此說來,多數並非聖裔了。”
簫韶風暖淨塵沙,縹緲爐煙吐絳霞。
所謂上丁祭禮,指的是每年仲冬上旬丁日,皆要祭拜孔子之禮。孔憲增向阮元求祭,確是誠懇,但此中間思,他並未奉告阮元,彼時間隔上丁祭日另有七日,阮元主試曲阜,一二日便可主持結束,如果阮元主試以後,獨自拜彆,就不屬於“學政到臨”。但孔憲增看著阮元畢竟幼年,也想試他一試,便以石碑之事相詢,想著如果阮元能解此碑,或是言語中意,便將主祭之事訂交於他,若阮元答不出,就送他拜彆,不再相擾。不料阮元學問如此精博,又兼禮數備至,他天然對勁,便想著與阮元交友為友,趁便也將主祭之事交給他來做。
孔憲增歎道:“想來彼時先人,也不會在本地為相的。能僅憑這多少字句,便遐想至此,非學問賅博者不能為之。皇上點阮學使做山東學政,當是慧眼識人了。隻是鄙人還想曉得,這時我孔府又是哪一代子孫,其間有何事蹟,還望阮學使見教。”
說到這裡,阮元不由悄悄想到,孔憲增竟然未曾問及本身為何不知臨喪之事。略低下頭一看,方纔清楚。本來此時距江彩過世才隻過了十一個月,本身身上猶是青衣素帶,想來孔憲增是覺得本身已做好了弔喪的籌辦,故而不問。這般回想,心中也自忸捏。
入得小樓,隻見廳西擺著數排書架,上麵放滿了冊本卷軸,東邊角落之間放著幾幅畫作。小樓一層正中,另有一塊匾額,上書“唐宋舊經樓”五字。阮元在京中亦曾與翰林中善繪之人來往,對畫作略知一二,眼看畫上線條甚是美好,隻轉合之處不免柔弱了些,想來作畫之人或是初習繪事,或是年事尚輕,若這些畫作是孔慶鎔所作,那他已是丹青當中少見的少年奇才了。
阮元想想,道:“熹平二年,原無大事,彼時聖裔聞名之人,當數先師十九世孫孔季將公,二十世孫文禮公和文舉公。此碑之前四年,正值第二次黨錮之禍,名流張儉出亡於賢人之家,文禮公和文舉公傾力護之,是故張儉得以保全。厥後事泄,連累聖裔,文舉公年僅十餘,卻慷慨赴難,乞願代兄受死,兄弟二報酬護名流,而爭相請命,天下聞之而打動。朝廷中人雖多有不肯,然宦豎各式刁難,終究無法,仍處決了文禮公。而後三十五年,文舉公亦因獲咎曹操,闔門受難。亂世之下,其人可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