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垂眸不語,遲疑了半晌,決然抬開端,向徒弟切切哀告:“本也不敢來滋擾朱先生,隻是我遺了件舊物,那舊物同我甚有淵源,循著它的生息纔到了此處。隻求先生垂憐,將那舊物償還於我。”
殷乙仍舊未幾話,吳甲粗啞著嗓子請道:“這位娘子,但是要見我家朱先生?那便請進罷。”
門外的泣聲愣住了,過了片時,猶躊躇豫地出去一名衣裳得體的婦人。
這一磕倒教他略醒了神,茫然地昂首望瞭望大門,堂前懸了一對大紅燈籠,仿若一雙瞪大的血紅的眼,正俯視著他。
“朱先生……是我失禮了……對不住。”李氏嚶嚶嗚嗚地又抽泣了起來:“這……這原是我的舊物,器重如命,人間萬般皆可棄,唯獨此簪,我……我棄不下……”
李氏神采俄然激奮,作勢縱身便往上撲去。身子尚將來得及動,肩膀卻搭上了一隻穩實有力的手掌。“李娘子稍安勿躁。”殷乙不知幾時到了她身後,隻一掌便製得她轉動不得。
吳甲一探手,將那朱漆大門拉開了半扇,不等殷乙將另半扇拉開,悲悲慼慼的哭聲便滲了出去,殷乙拉開另半扇門,等了好久,隻聞低泣,卻不見人出去。
徒弟回身拉開一格藥屜,從裡頭取出一支手工粗簡的鸞紋銀簪,恰是他白日裡從楊家帶來的那支簪,他朝那李娘子揚了揚手:“但是這一支?”
“難不成你們是木頭做的麼?呆呆立著做甚麼,還不快請出去。”徒弟彷彿等得有些不耐煩,坐直身子向櫃檯外張望了一眼。
我坐在櫃檯背麵瞧得目瞪口呆,竟不知每日進收支出的朱心堂的烏木大門裡,還藏著如許一扇奇特的門。
那抽泣聽著冷颼颼濕乎乎的,我不由有些發毛。
李氏快速停下了抽泣,抬起通紅的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徒弟,直到徒弟衝她肯定地點點頭,她才顫顫地去接。
他顧不上拾起,從地下一骨碌爬起,拖著兩條發僵的腿,頭也不回地跑回自家去。
徒弟拿起簪子,從櫃檯背麵探出上半身,將它簪進李氏端端方正的髮髻中。卻聽得“噹啷”一聲銳響,跟著徒弟一放手,簪子直直地穿過李氏的身材,判定地落在了地下。
徒弟如有所思地點點頭,又轉向我,在幽幽的燭火中衝我笑了笑。說實在的,我心底非常忐忑,越是不曉得將要麵對甚麼,便越是惶恐,心口一陣陣發虛。可徒弟這一笑,愣是將明滅不定的燭火放大了多少,黃橙橙的暖光教我放心。
李氏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幾主要求。
張屠戶酒氣上了頭,手裡提著一副豬下水,隻當是燈籠使,搖搖擺晃,不知不覺便錯過了自家門口,一頭栽倒在了朱心堂的門前,“嗵“地一聲,腦袋結健結實地在朱心堂的烏木大門上磕了一下。
也不知打哪兒吹過來一陣風,六月頭上,將近初夏,可這陣風竟帶著濕冷冷氣兒,吹在張屠戶的身上,他猛不防打了個冷噤,再昂首去望那對大紅燈籠,隻覺渾身的毛孔都倒豎了起來,滿頭的酒意頓時醒了一大半。
“子時還差一刻。”吳甲不知從屋子的哪個角落黯啞著嗓子回道。
隻要朱心堂對街的張屠戶,這個時候呈現在巷子裡,渾身酒氣,行動盤跚。下半晌他去給秘書監王少監府上送了頭祭奠用的生豬,王府上的管事與他沾親帶故,留他吃了頓酒,方纔返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