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杏眼瞪圓了狠狠剜了他一眼。佛奴忙補道:“不出閣,不出閣,夫人那樣疼大娘,怎捨得大娘出閣,定是要招贅一個郎君回府……”
拂耽延略一點頭,轉向石階下的耕戶,“納租一事,如同三日前所定,公廨田所得八分收作軍糧,二分由爾等自留。另,因念租種公田辛苦,且軍糧事關緊急,遂爾等其他租調徭役一概免除。”
再看石階上的拂耽延,繃直了麵上的筋條,冷聲道:“諸位既覺不公,不肯再租種公田,本官亦不會強扭民意,諸位請自便。”
風靈自上而下望去,那二十多個耕戶在人堆裡顯得非常高聳,寂然杵在原地,現在看來,倒有了些貨真價實的痛苦模樣。
張伯庸低低歎了一聲,低頭抱手道:“也罷,下官謹聽都尉叮嚀。”
拂耽延叮嚀了幾句,折衝府長史便跨步向前,朗聲宣道:“自本日始,旬日內,凡願租種公廨田且長於稼穡者,皆可至縣衙門前備案造冊,待甄選過後,賜與文書租券,年節過後,田土化凍,便可開耕。”
佛奴幽幽歎道:“你也不掰算掰算你的年紀,當真回了餘杭,夫人與阿郎還能容你在家幾日?還不是趁早貼一副嫁奩,從速打發了出閣。”
未幾時,辰正更鼓高文,兩名戍衛推開朱漆大門,拂耽延仍舊一身玄色戎袍,不鹹不淡境地出大門,彷彿並未將圍堵張望的人群置於眼中,隻將在石階下垂首立成劃一整一排的耕戶掃了一眼。
風靈臨窗將拂耽延呆板生硬的神情打量了一遍,內心不住點頭,要論作戲,拂耽延遠不如那領頭的老耕戶。頭裡已商討鋪設過的事,臨到麵前卻教他演得如此生硬,幸虧佛奴機警,早安排下人適時出頭請願,將這齣戲作得更實在些。
風靈一怔,繼而順手將馬鞭撇在一旁,翻了翻眼皮,“呸!他也配!那樣的肮臟隻怕是要臟了我的鞭子。”
她的目光再移至朱漆大門前時,已不見了拂耽延的身影,隻剩了幾名府兵在分散驅離公眾。
不知情的憐憫耕戶,怨怪軍府要的軍糧過量;知情的悄悄打量著索府的動靜,暗自策畫經這一出,今後敦煌城乃至全部沙州,究竟還是索氏說了算,還是要惟延都尉之命是從。
沙州設下了軍鎮,敦煌城來了位折衝府都尉,這些閒話尚還在人丁舌尖上打轉,驀地小寒那日又在折衝府署門前演了那麼一出。
為首的老耕戶抬頭拱了拱手,原想率先開口言語,不想正撞上拂耽延掃來的目光,他本生就一副胡人邊幅,濃眉高壓,眼眶深陷,此時看來更是自有一番嚴肅,那老耕戶一個瑟縮,咽回了嘴邊的話,內心頭悄悄嘀咕:這都尉到底甚麼品階?彷彿聽人說過是五品……
這一語竟是出乎大多人的料想,那尹猴兒驀地收了聲,漸漸放動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
此時府署門前已有十來人求請佃租公田,俱是佛奴自社邑中尋來的善於農活卻貧寒無依之人,更有三四人原就受耕戶雇傭,在大沙山下耕耘數年,從未曾猜想有朝一日能甩脫了尹猴兒與那些舊耕戶的剝削,自耕一方地步,天降的機遇,哪肯錯放了。
“再渾說,細心著你的……”風靈一麵嘟嘟囔囔地發狠謾罵,一麵追著佛奴跑出酒坊,趁著人多混亂,兩人混在人堆裡悄悄回了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