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房內再無聲響。
卻說兩個內侍縮在角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恨不得立時跑到內裡大吐一場,那裡另有嘴來向棠辭解釋。隻是他們冷眼瞧著棠辭對著安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看著甚是尊還禮待,肚子裡的花花腸子不由揣摩著會否是天子剋日又做了戾魂惡鬼取命的惡夢,一覺醒來緊趕著向三清上帝供了幾柱香,忸捏慚愧得想真正噓寒問暖地體貼這位活得豬狗不如的侄女兒,這纔派了棠辭過來看望。
半晌,她咳了咳嗓子,輕笑道:“現下有些口渴了,可否煩勞二位為我沏杯茶水喝喝?”她又朝著宮城中軸線的方向拱了拱手,“聖上宅心仁厚,特命我前來略施體貼。賀詞雖是唸完了,若現在便拜彆不免有矯揉造作的意味,二位說是也不是?”
她失神一笑,自嘲似的搖點頭,又忽而極其讚美似的點點頭,最後她替安寧擦拭了鼻尖上不知從哪兒沾到的菸灰,泛紅的眼睛彎了彎,閃動著點點淚花,悄悄捏著安寧的臉頰:“都說女大十八變,你現在倒是並不孤負我當時送你的美人胚子的定詞判詞。”
宮門外並無內侍保護扼守,風一吹,地磚夾縫內滋長而出的雜草呼呼擺動,又捲起一片未及時打掃的梧桐葉,非常冷僻。
不想他竟被這長相略顯陰柔無甚棱角的肥胖男人唬得心中格登一跳,忙緊趕著陪了個笑容將話說完:“將她們……掐死了。”
倒是有個反應快也膽小的,立時上前一步慘白著臉阿諛道:“這位是……棠大人罷?您來得可早呢,這裡偏僻,一起走來怕是累壞了罷?奴婢去給您奉杯茶?”
“……”棠辭走近安寧,蹲了下來,定定地望著這個印象中老是安溫馨靜沉默寡言的孩子。在來此之前,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對安寧說,可真正到了安寧麵前,被比設想中更悲慘淒惻的畫麵氣象刺得如鯁在喉,這危急四伏隨時會令她有生命之危的偌大宮城亦令她有如芒刺在背,便是有那麼幾句言不由衷的三言兩語也無從再說了。
棠辭拎起銅釘朱門上的椒圖銅環敲了幾下,無人應對。
可君王畢竟是君王,功過是非皆在史冊無從竄改,既擔著一個所謂“賢人”的名頭,受萬人欽慕也被天下諦視,弑兄奪位的罪名便應永久和那頂十二冕旒一樣緊緊扣在頭上,再摘不得。
一張接受光陰浸禮蹉跎的麵龐,一張陌生得幾近再尋不到兒時陳跡的麵龐閃現在棠辭麵前。
少年哈腰撿起,將這枚稀鬆平常的銅幣看了又看,忽又將眸子輕飄飄地往前一帶,兩個內侍頓時麵麵相覷,恨不得找個地縫鑽出來。
合法棠辭站起家來想在房裡翻找是否有潔淨的豐富衣物時,安寧卻猛地從地上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打著赤腳跑了出去,邊跑邊輕聲呢喃:“死了,死了,死了……”
俗話說斬草除根,這位安寧長公主雖是女流,因德宗年間那位涓滴不亞於男人的女尚書,淳祐帝起先也是心存芥蒂,可當時這小侄女兒纔將將四五歲的年紀,彼時這場皇家內鬨已弄得天下嘩然民氣惶惑,若本身對一垂髫小兒痛下殺手恐遭人不恥非議,隻得將她困在宮中,欲以照顧長公主炊事起居為由,命貼身的嬤嬤每日在她的飯菜裡下毒,毒性微小,久而久之卻可斃命。直至又四五年後,某日見嬤嬤手足無措地倉促趕來講安寧得了失心瘋,當時並不肯信,宮中太醫與江湖郎中都請到宮中為她治病,成果毫無轉機不說,反倒還更加嚴峻,吃泥土、啃木頭,乃至在床榻上如廁並將那些肮臟之物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