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逼仄潮濕的牢房,一張冰冷堅固的石床,一層枯燥紮手的稻草,一盞將滅未滅的油燈。
胡來彥也知棠辭與陸禾友情匪淺,隻是兩人現在一個為太子謀事一個為魯王謀事,縱是情深厚誼也當垂垂形同陌路纔是。
陸禾亦看出了棠辭眸色中的些許鄙夷,但更多的倒是疑慮。
若要說不悔怨,棠辭不悔怨的也是本身沉不住事,不聽秦延等人的奉勸,草擬了奏本徹夜不寐地考慮說話,瞞了柔珂進宮來為晟王向天子進諫討情。天子能夠無情,疏忽血脈嫡親的兄弟,莫非本身甘心向他效仿,見死不救?再者,晟王此事也非救不得,雖則極刑難逃,可到底開朝以來從未有藩王宗親不但蒙受車裂之刑另有妻孥在旁觀刑的例子可循。民憤又豈是抓幾個文人騷人可殺一儆百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即便是位居九重金口玉言的天子,若要將江河湖海控於股掌之間就是妄圖了。
四目相對之下,棠辭並未讀出陸禾有涓滴羞慚與慚愧,自回京以來,她二人雖聚得少了,可她等閒不肯信,陸禾竟然會是為虎作倀之人。
棠辭緩緩展開眼來,慵懶地,恐懼地輕笑了笑:“胡大人,我何德何能,竟使您屈尊紆貴到這兒肮臟處所?”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百密一疏,卻漏算了緊急關頭總有小人好事。
李順德自上而下,垂下眼睛便見自她眼角淚痣下滾出兩滴熱淚,他又想起本日與沈逸在殿內爭論的棠辭,觀她邊幅春秋,猶疑了一番,矮下身來,低聲問道:“郡主且告與奴婢,許也有體例可尋――這棠大人……究竟是何人?”
半晌後,棠辭翻出了塊木牌,陸禾回身呈遞與胡來彥。
才被投入刑部大牢時,她的腦筋裡一片亂麻,沈逸、天子、安寧、晟王、懿慈、柔珂、秦延、徐謙、雲州的養父母乃至陸禾皆絲絲縷縷交叉環抱地織成一片網,既細且密,緊緊地將她監禁在不知所措的後路難料與休咎相依的自我安撫中,擔憂的事太多,一遍各處思慮,一遍各處考慮,仍不得其解;擔憂的人太多,一個個地考慮,一個個地籌算,仍不得其法。
胡來彥跨進門來,身後還跟了一個身形略顯肥胖之人,方纔掩在黑暗裡未及瞧清,當下藉著如豆一燈好歹看清了麵龐――陸禾。
是時,自不遠處清楚明朗地傳來一陣男人的鬼哭狼嚎,牢房內沉寂了半晌,甬道內模糊約約地透出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混著潮濕腐臭之氣,令人作嘔。
“天氣不早了,棠大人無妨選個舒暢玩意兒使使。”胡來彥一個眼色,獄卒即將手上的木盤轉交給了陸禾。
聲音是降落而嘶啞的。
木盤上排了兩列方形木牌,彆無二致。
夕照餘暉下,跪著一個身形苗條清麗的女子,傾斜有力而冗餘的冬陽投射大地,在她身後拉出一條細頎長長的黑影,很細很長,像矮小梅樹冒死汲取營養探向彼蒼的枝乾,悄悄一摘便會攔腰折斷。
陸禾垂下眼眸,暗自捏緊了衣角,幾近不敢再看棠辭,即便鞭刑已是最輕的刑責,她仍知己難安。
李順德道:“若擱在旁的事上,陛下自當一笑置之,本日為何大動兵戈,郡主總不能揣著明白裝胡塗不是?”
陸禾恭宣稱是。
“李公公是兩朝白叟,殊不知我已揣了十三年的明白裝了十三年的胡塗?”北風吼怒冷冽,在謹身殿外跪了兩個時候,白玉般的臉頰生生被刮出幾條紅痕,令人見之顧恤。柔珂已然體力不支,聲音衰弱卻不顯卑怯,“十三年前皇伯父殺了與我父母之命媒人之言的丈夫,此番又得令我再蹈覆轍,淪為世人的笑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