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番天子收回皇後璽綬,黜阿嬌於長門,皆因巫蠱事起,宮中白叟凡有所耳聞的,都怨憎皇後心腸暴虐,大逆不道,竟用巫蠱之術魘咒天子,當今聖上仁心仁德,並無過分究查,乃至連“廢後”的旨意都未頒下,隻宣口諭,遷陳後於長門,於陳氏一門,還是善待。
她剛被領入閣房,早有服侍的聰明宮女子接過濕漉的大紅外氅,放在炭火前烘烤起來。又有一名小宮女兒遞了黃銅手爐來,教她握著取暖。
好久卻未見主位叫“免”,世民氣下些微有絲兒著慌,為首那嬤嬤壯著膽昂首覷了一眼,那著紅氅的女子,在宮燈掩映下,極明豔。一雙眼睛透著一股子嬌媚靈氣,睫毛悄悄翕動,圈進眼瞼下一方光暈,嬤嬤隻覺這位“夫人”好生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麵前端莊的美人姓甚名誰,隻待細忖時,卻聞聲天子對身邊美婦人笑道:“你瞧,她們錯稱你封位,若然在疇前,……陳阿嬌,你大抵要把這宮殿都掀個底兒朝天吧?”
那嬤嬤忙行謁,答覆君上:“陛下來的恰是,太皇太後正要進膳,”言畢,又轉向阿嬌,神采裡藏著一絲袒護不住的欣喜,“娘娘請上座,前頭太皇太後還經常唸叨娘娘呢,這會子怕是喜不自禁呢——婢子這會兒便去稟。”
禦駕行起,天子居前,兩擺宮人陪侍。楊對勁見陳阿嬌仍愣著,便俯身讓禮道:“娘娘,請吧。”
阿嬌笑道:“如果現在身處宣室殿,陳阿嬌的確要把殿室琉璃頂都給掀了!但……身在長樂宮,臣妾萬事皆以阿祖為重,斷不會生起小性兒來,擾了阿祖平靜。”
陳阿嬌並不知天子苦衷,朝堂繁冗,本就讓天子抽身得空,她母親館陶大長公主又是個不費事的,堂邑侯府比來的意向不但叫天子心驚,連長樂宮老太後都覺不占理兒,起首要拔手清算的,便是私結朝臣的堂邑侯陳午。再者,另有嫁妝藏書一事,讓武帝內心好覺敗興,想起來,還是深恨。帝王心沉,那幾番心機,陳阿嬌又如何能辨明?
那尖細的聲音,一層一層蓋疇昔,在空明大殿裡迴轉,繞太重重帷帳。巍巍漢宮,在一場初雪過後,俱被這聲音覆蓋了。
此番天子舊事重提,不免讓她尷尬。
天子因問:“皇祖母睡下了?皇後隨朕前來,想著拜見皇祖母,一同進晚膳。阿祖如果已進過晚膳,朕便起駕回宣室殿。”
阿嬌坐在黃袱墊上,晃著腳丫咯咯地笑,這滿宮服侍有些年紀的嬤嬤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是以大多不拘禮,可疼她。很小的時候,她隨母親歸寧,也是在撂了霜的冬夜,撒了歡地跑出去瘋鬨,地裡積著雪,腳丫子踩上麵,鬆堅固軟的,好似踩著軟襖,她那勁兒上來了,鬨的冇完,一腳一個凸起,未幾時,化了的雪水沁入棉靴,濕噠噠的,她仍不在乎,瘋也似的在雪地裡來回跑,前麵串兒螞蚱似的跟了一串宮娥寺人,個個扯開嗓子喊她,提著的宮燈映得整片雪地螢螢生輝。直到她母親發了話,差點出動羽林軍將她捉歸去,她才泄了氣似的躲回長樂宮,因怕她母親重話,她一溜兒便躥進外祖母懷裡,再不肯出來。竇太後撫她背,笑道:“我的嬌嬌喲,如許的性兒,天不怕地不怕的實皮子,竟也怵館陶!”外祖母最疼她,見她濕了半截身子,緊叫宮報酬她換新衣裳,那幾個老嬤嬤也疼她,抱著又哄又喂薑湯,她的小腳丫子踩隔空的火炭煨暖,火星子在腳下嗶啵有聲,不一會兒便暖了,自腳底生起的那股子暖意湧遍滿身,她歪在老嬤嬤懷裡,不知覺的,竟打起了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