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傳聞:固然事有前定,無可何如。但孽子孤臣,義夫節婦,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襲人以是在“又副冊”也。恰是前人過那桃花廟的詩上說道:
食畢,雨村還要問本身的畢生,士隱便道:“老先生草菴暫歇,我另有一段俗緣未了,正現本日結束。”雨村驚奇道:“仙長純修若此,不知另有何俗緣?”士隱道:“也不過是後代私交罷了。”雨村聽了,益發驚奇:“叨教仙長,何出此言?”士隱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蓮,幼遭塵劫,老先生初任之時,曾經判定。今歸薛姓,產難完劫。遺一子於薛家,以承宗祧。此時恰是塵緣脫儘之時,隻好接引接引。”士隱說著,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忽惚,就在這激流津覺迷渡口草菴中睡著了。
千古艱钜唯一死,悲傷豈獨息夫人!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襲人本不是那一種凶暴人,委委曲屈的上轎而去,內心另想到那邊再作籌算。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當真,全都按著正配的端方。一進了門,丫頭、仆婦都稱“奶奶”。襲人此時欲要死在這裡,又恐害了人家,孤負了一番美意。那夜原是哭著不肯俯就的,那姑爺卻極柔情曲意的承順。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瞥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本來當初隻知是賈母的侍兒,益想不到是襲人。此時蔣玉菡念著寶玉待他的舊情,倒覺滿心惶愧,更加周旋,又用心將寶玉所換那條鬆花綠的汗巾拿出來。襲人看了,方知這姓蔣的本來就是蔣玉菡,始信姻緣前定。襲人纔將苦衷說出。蔣玉菡也深為感喟愛護,不敢勉強,並更加和順體貼,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了。
次日,賈政進內,叨教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當如何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眾朝臣說是代奏請旨。因而聖恩浩大,即命陛見。賈政進內謝了恩。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問起寶玉的事來。賈政據實回奏。聖上稱奇,旨意說,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過來人,以是如此。若在朝中,能夠進用。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人”的道號。賈政又叩首謝恩而出。
不言襲人今後又是一番六合。且說那賈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審明科罪,今遇大赦,褫籍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本身帶了一個小廝,一車行李,來到激流津覺迷渡口。隻見一個道者,從那渡頭草棚裡出來,執手相迎。雨村認得是甄士隱,也趕緊打恭。士隱道:“賈老先生,彆來無恙?”雨村道:“老仙長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覿麵不認?後知火焚草亭,下鄙深為惶恐。本日幸得相逢,益歎老仙翁品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本日。”甄士隱道:“前者垂白叟高官顯爵,貧道怎敢相認!啟事故交,敢贈片言,不料垂白叟相棄之深。但是繁華窮通,亦非偶爾,本日複得相逢,也是一樁奇事。這裡離草菴不遠,暫請膝談,未知可否?”
那空空道人牢服膺取此言,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公然有個悼紅軒,見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邊翻經向來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公然是‘賈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問:“先生何故認得此人,便肯替他傳述?”曹雪芹先生笑道:“說你空,本來你肚裡公然空空。既是假語村言,但無魯魚亥豕以及背謬衝突之處,樂得與二三同道,酒餘飯飽,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孤單,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題傳世。似你如許尋根問底,便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聽了,仰天大笑,擲下抄本,飄但是去。一麵走著,口中說道:“公然是對付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並閱者也不知。不過遊戲筆墨,陶情適性罷了!”先人見了這本奇傳,亦曾題過四句偈語,為作者緣起之言更轉一竿頭雲:說到酸楚處,荒唐愈可悲。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