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刀光，不閃劍影，僅唇舌相爭便賽過劍拔弩張。久久，那碟子煨鵝都冷了，甜梨沁一層糖霜，滿殿文武屏息等著。

未待詳思，侍官來喚，引他父子二人入宮苑憩息。

成帝擺手：“侯爺之子豈是凡人，不必妄自陋劣。何況，你才二十三歲，一輩子待在塞北也悶了些，留下來闖蕩闖蕩也好。”

條分縷析，利弊起因列得一清二楚，全等天子決計。成帝斂目，似是暗忖其言，這空地，陳若吟一哂：“太傅所言，非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乾嶺再遠也是大雍的地盤，江湖人再凶蠻也要受朝廷的管束。何況，其他官員怎能與定北侯之子相較？霍將軍早封少年豪傑，軍功卓著，會對於不了戔戔江湖人？”

“爹？”他喚。

這一聲高聳又鏗鏘，世人皆引頸凝睇，霍臨風看去，竟是那儒官。“本來是沈太傅，”沈問道，當今太傅，成帝應允，“太傅通才練識，說說有何不當？”

霍臨風忽覺怠倦，晨昏苦戰尚且英勇，現在卻格外怠倦。他道：“皇上，臣恐尷尬重擔。”

唯恐生變，霍臨風叩首：“微臣遵旨，萬死不辭。”

“隻不過霍將軍單槍匹馬，縱有三頭六臂也徒然。”沈問道叩首，“臣發起，霍將軍若至西乾嶺，仍為將軍，本地軍馬由霍將軍領受，定能將蠻賊整治一番。”

朝臣跪送，散了，霍臨風跟著霍釗離殿，三兩步叫陳若吟攆上。

陳若吟便說：“啟稟皇上，霍將軍的才調不輸其兄驚海，而邊關總不必有兩位鎮邊大將軍。故依臣所見，無妨讓霍將軍留於關內，發揮雄圖。”

成帝抬手：“快快平身。”

平常的恭維話，可隻言片語到了朝中，也就不平常了。說話的人約莫四十五六，冠下髮絲卻灰白大半，淺淡眉，丹鳳眼，眼間川字紋頗深，想來憂心勞累。

霍臨風驀地憶起，卻不敢言、不成言，隻得嚼著梨香酒氣，嚥了個乾清乾淨。

“是……”

是夜，曲鸞台，紅燭三百根，燈火熏燎漫漫的夜。樂工架琴撥絃，淌出一支清閒曲，小方幾，蠶絲蒲羅，溫酒搭著山珍。禦侍跪旁斟酒，霍臨風拈杯，仰頸飲下時瞥見劈麵一人。

霍釗望向陳若吟，推測般、有所籌辦般。陳若吟顧來，笑意濃烈得像一碟墨，全潑到了霍釗身上。他站起說;“啟稟皇上，臣有一發起，便是冷桑山下的西乾嶺。”

陳若吟不惱，靠近些，白鶴紫袍碰了麒麟大氅。“侯爺休要怨我，”他悄聲，幾近附在霍釗耳畔，“不過是用我這張嘴，述皇上的心，侯爺如果惱我，我好冤枉哪。”

時候到了，退朝，成帝搭著內侍的胳膊，一向身一抬眼，淌著繁華氣和說一不二的嚴肅。隻說留下，還不決去處，徹夜設席為定北侯父子拂塵，再行商討。

眼下時命如此，卻非窮途末路，好酒，藏於深巷猶可聞，將才，手心有兵，便可顛覆六合。為避嫌，沈問道說罷大步走遠，先去了。

陳若吟一愣，世人俱是一愣，都覺得太傅要與丞相激辯來回，這驀地認同實在難料。沈問道撩袍，行跪禮：“皇上，依丞相所見，霍將軍前去西乾嶺，定能掣肘草澤賊子，隻不過……”

陳若吟揚長而去，紫袍抖擻，上頭白鶴振翅欲飛。霍臨風望著，在他父親麵前放肆造作的人物，這是頭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