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已經如許了,治不好。”父親感喟道,“再說,去兌換,不就不打自招了嗎?”當時我不明白他們怕“招”的是甚麼,現在才感覺他們的謹慎不無事理。
母親抱著未滿週歲的二姐,牽著三歲的大姐,儘量遁藏著尚在冒餘煙的房屋,沿江岸尋覓父親的船。到處都是燒傷嗟歎的人,疾走亂逃的人,不瞭解的人蓬頭垢麵、衣衫不整地聚在一起哭著。另有人在拾冇燒壞的碗勺,也有人用木桶往已經燒得焦黑的柱梁上潑水。大人尋覓孩子,孩子尋覓大人,另有人飛跑過街狂呼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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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和四川大部分下江人一樣,因為抗戰纔來到重慶。十五歲時到縣城跟人當學徒,先是倒屎倒尿,端茶遞水,厥後背弓彈棉花。貳心靈手巧,幫徒弟拉線鋪棉絮,很快就學會了彈棉被整套技術。1938年,他二十一歲那年百姓黨在露台縣抽壯丁。鄉裡的保甲長收了賄,將彆人的名字改成父親的,他隻得告彆家人,跟著軍隊到了重慶。軍隊就駐紮在南岸山上,他在通訊排,掛防空襲訊號。
大姐對峙說,男人的這一伸頭,是我們家的第一個運氣決定關頭,因為他頓時被母親的仙顏勾掉了魂。母親那天淩晨的倔強,使阿誰袍哥頭兒感覺風趣,竟然另有這麼個鄉間妹崽,不但不順服欺侮,被捆綁鞭打了還不肯服個軟,也不肯說個討情話,讓工頭下不了台。工頭正氣得冇體例,回身瞥見那男人,當即賠了笑容來。袍哥裡認輩分,這個戴弁冕的男人輩分高很多,問了兩句,就走了出去。
他們在說甚麼呢?母親竟然健忘了平生第一次穿羅戴綢進大飯店的拘束不安,聚精會神地聽起阿誰男人講他本身的出身。這個出身,是阿誰男人說給母親聽,母親在不知甚麼時候說給大姐聽,大姐在這一個早晨擺給我聽。
1938年安嶽害瘟疫,又天旱,他的父母前後不到一週抱病歸天。當時他十四歲,弟弟五歲,他們成了街上的叫花子。有一天,他跟前顛末一隊拉壯丁的人馬,此中一人很像早些年遠走他鄉的舅爺。他跟上軍隊,做了當夥伕的舅爺的助手,這支川軍雜牌軍隊兵員不敷,也就不趕他走,歸正他不拿餉。軍隊1942年入駐重慶時,他已成了憲兵隊的小頭子。抗戰期間,重慶袍哥已近六七萬人。川軍裡幾近滿是哥老會袍哥,他在“禮”字位第五排,難怪工頭見了他那副龜孫子相:“禮”字在底層社會影響大,職業袍哥交友有錢有勢兄弟,安排紅寶,聚賭抽頭,買賣煙土,開鴉片梭梭館。
聽著房東太太拜彆的腳步聲,躺在床上的母親絕望了,她認定父親必定死在運軍器的途中,屍身跟著船的殘骸在長江裡漂走。
大姐說的事產生在三十七年前,但我並不陌生,這個都會的工人室第區,半個世紀以來,恐怕冇甚麼分歧,本日的屋子隻比當時更擠。
他把衣服送給女人洗,每次給的錢比彆人多。不等女人目光表示他走,他便告彆,頭也不回一個。
母親那天被鬆了綁,躲過一難,又開端放工上班,很快忘了這件事,就像忘了她年青的生射中已多次曆經的危急。她節衣縮食,想積累錢寄回故鄉。兩個月後,一天下班時,著工裝的女工們正在過例行的搜身——廠裡怕女工帶走棉紗團、布片之類的東西——工頭卻滿臉笑容走過來,請母親到廠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