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秦櫻正自沉浸昔日歡愉難以自拔,陡聽得哐啷一聲,回神側目,定睛細瞧,正見神龕最下行一靈位倒頭掉落,莫名生出些讓人脊背發寒的陰沉。
古雲渥目華閃動,明顯滅滅間,兩粒目珠內似是隔空各伸出一隻手來,擁著抱著拉著拽著,不管如何也未曾讓身邊這座玉雪肉榻跳出眶外分毫。打量半晌,古雲渥隻覺心脈骨頭無一不酥,耐不住俯身同秦櫻交股疊肩,又再嘴了一嘴,事罷抬眉,麵上那六合萬物儘入彀中的對勁神采掩也難掩。
“茂兒,現你泉下有知,可還敢聲聲詈侮親孃浮浪輕賤、雲心水性?可還敢大言不慚你父繡衣昂藏、磊落平生?”
“信女寧肯散儘家財,隻求高僧速救我孫!”秦櫻將麵前這頭骨如拳、光芒滿麵的老衲人略加打量,心下暗道:傳言這和另有些個撮土為山畫地成河的本領,此話自難取信,但是見其描述,當是一真僧無疑。
隨你各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隻一句“過期不候,來歲請早。”如此一來,怕不是入定高僧亦得氣得吹鬍子瞪眼,犯了嗔戒毀卻修行。
“你如有怨,隻該同你父好生論個一論。”秦櫻顫巍巍上前,一把捉了況行恭依命取下的金樽,苦海沉湎,怒濤險汛,眼下唯此浮草一根,怎不教人迷了心智般搏命捉著,將度脫水厄之朝氣儘數依托此中?
“現下,茂兒不在了……我這當孃的,生老死葬,緩急無依了……”
“我此人,你高傲白,呆笨笨直,不通婉曲。事已至此,我便有甚說甚,話雖一定入耳,卻也是番事理。”
況行恭脖頸一彎,緊跟著納氣歎道:“當年請了高僧前來祈福消災,事畢之時,你便教我將金樽長置於此,直至本日。那一時,我尚不解起因,現現在,倒是其義自見。”
“真若天定,怎教我本日大禍臨頭,白事迎門?”秦櫻聞聲,笑中帶苦,掙紮著立起家來,但是麵上色彩倒是都雅了些許。
“你也曉得這麼多年已然疇昔,我這車軲轤似的‘公道話’,翻來覆去,怎就冇個聽膩的消停時候?”
“這物件……隻怕…也就隻是個物件了……”言罷,秦櫻徐行上前,直將那摺扇塞在況行恭手裡。
秦櫻自感心脈已通,後再順勢吐納兩回,這便將那金樽輕置台上,而後又從袖內緩將容歡那摺扇掏索出來。
秦櫻單掌擎著金樽,前後往容約同容簡茂神位前晃了晃,連吞了三五口涼唾,複行了七八回吐納,這方將一顆懸心好生哄得落回原處。
話音方落,秦櫻思路再轉,若脫籠之鳥,一刻不斷,撲棱著翅子眨眉回了廿一年前。
古雲渥支肘枕上,另一手悠哉哉輕揀了秦櫻雲發,捋一捋,繞一繞,嗅一嗅,香一香,低眉巧笑不迭。寂靜半刻,方纔吐出一句,“鳳棲梧,魚躍淵,物當有所歸處,方無霸王風月之悶憂,更無焚琴煮鶴之凶惡。”
老衲聞聲,卻未幾言,起手再呼“阿彌陀佛”,後則不忙不慌,撂了錫杖舍了缽盂,淨口、沐浴、燃香、頂禮,專擇了宋樓祠堂外,長跪合掌,一遍遍誦起《四甘露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