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雙目凝睇著他,隻瞧得施琅心慌意亂。自古以來,做臣子的倘若自發得功大賞薄,天子必然甚是悔恨,臣子不必口出牢騷,隻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殺頭的罪名。施琅情意彷徨之際,給韋小寶誘得說出了“鳥儘弓藏”四字,話一出口,立知不妙,但是已經收不回了,何況除韋小寶外,另有林興珠、洪朝二人在側,要想狡賴,也無從賴起。
施琅心中正在策畫這件事,聽他一語道破,凶焰立斂,忙道:“卑職絕無此意,大人不成多疑,減輕卑職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說的第二條路是甚麼,還請大人開恩指導。”
韋小寶淺笑道:“施將軍嘴裡說得彷彿非常怯懦,實在我瞧啊,你的膽量倒是很大的。傳聞施將軍攻陷台灣後,作了一篇祭文去祭國姓爺,但是有的?”
施琅如釋重負,連宣稱是,坐回席中。韋小寶笑道:“說到欺君之罪,不瞞你說,我欺瞞皇上的事倒也作過幾樁,不過皇上寬弘大量,曉得以後也不過罵上幾句,冇甚麼大不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師都說,皇上對待韋大人深恩厚澤,真恰是異數。君臣如此投緣,實是泰初未有。但像卑職這類冇福分的小將外臣,那是千萬不敢跟韋大人學的。”
韋小寶道:“話是不錯的。伍子胥到底如何用心,我是不大明白。不過我看過戲文,吳王殺他之時,伍子胥說,將我的眼睛挖出來嵌在城門上,好讓我見到越兵打進都城來,見到吳國滅亡,厥後彷彿吳國公然是給滅了。施將軍文武全才,必然曉得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臉上微微一紅,心道:“你明知我作不出,是彆人作的,我讀熟了背出來的。這般調侃於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說。”
施琅低頭不語,心中雖十二分的不覺得然,但覺不宜就此事和他多辯論,稱鄭勝利為“賜姓”,公然仍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韋小寶道:“施將軍那篇祭文,定是作得非常好的了,念給我聽聽成不成?”
施琅鼓掌稱善,說道:“這名字獲得再好也冇有了,一來恭頌皇上比如周文王、漢光武,二來顯得大人既如薑太公這般文武全才,又如嚴子陵這般狷介風雅。對,對,我們今後就叫它為垂釣島。”
韋小寶見他俄然臉孔猙獰,心中不由一寒,強笑道:“施將軍一言既出,死馬難追。你麵前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條,立即將我跟林洪二人殺了,再將我眾夫人和兒子都殺了,然後兵發台灣,自主為王。隻是你所帶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見得肯跟從你一起造反,台灣的軍民也一定服你。”
施琅肚裡暗罵:“你不知出過多少次海了,也從冇見你暈過他媽的甚麼船!”陪笑道:“大人的眾位夫人、公子和蜜斯,天然伴隨一起前去。卑職遴選最大的海船請大人乘坐,這些日子海上並無風波,大人儘可放心。”韋小寶皺眉道:“既然如此,兄弟也隻好勉為其難,為施將軍走一遭了。”施琅連連稱謝。
韋小寶道:“施將軍,皇上親政以後,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甚麼?”施琅道:“是誅殺奸臣鼇拜。”韋小寶道:“是啊。鼇拜當然是奸臣,但是他是顧命大臣,當年攻城破敵,於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說:‘我誅殺鼇拜,隻怕有人說我不體恤功臣,說甚麼鳥、甚麼弓的。’那是甚麼話啊?我可說不上來了。”施琅道:“是鳥儘弓藏。”韋小寶道:“對了,連你也這麼說……”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說皇上,說的是一句成語。”韋小寶道:“你是說一句成語,來描述皇上殺鼇拜。”施琅急道:“大人問我是一句甚麼成語,卑職不過答覆大人的問話,可千萬不敢……不敢訕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