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國之前,劉大叔的兒子死了。而後,他的花圃也出了手。他入廟當僧,夫人與蜜斯入庵為尼。由他的脾氣來講,他彷彿必將走入避世學禪的一途。但是由他的餬口風俗上來講,大師總覺得他不過能念唸佛,佈施佈施僧道罷了,而絕對不會受戒削髮。他竟然出了家。
但是“窮講究”的母親在貧苦當中一貫悲觀:家裡夏天佐餐的菜常常是鹽拌小蔥,夏季是醃白菜幫子放點辣椒油,過年了,包頓餃子也擱不起肉,她老是自傲地奉告後代們:我們的餃子肉少菜多,但是最好吃!苦中尋樂,是基層旗人們非常遍及的特性,他們不如許做,就很難飽聚活力地度過一道道餬口難關。
削髮今後,他不久就作了一座大寺的方丈。但是冇有好久就被驅除出來。他是要作真和尚,以是他不吝變賣廟產去佈施苦人。廟裡不要這類方丈。普通的說,方丈的任務是要擴大廟產,而不是救苦救難的。分開大寺,他到一座冇有任何財產的廟裡作方丈。他本身既冇有錢,他還須每天為僧眾們找到齋吃。
他的官印(原指官府所用之印,後以敬稱人的大名)是定祿。他有好幾個號:子豐、裕齋、富臣、少甫,偶然候還自稱霜明淨叟,固然他剛過二十歲。剛滿六歲,就有三位名孔教誨他,一名教滿文,一名講經史,一名教漢文詩賦。先不提宅院有多麼大,光平話房就有帶廊子的六大間。書房外有一座精美的小假山,霜明淨叟歡暢便到山顛拿個大頂。山前有牡丹池與芍藥池,每到春季便長起香蒿子與兔兒草,非常富強;牡丹與芍藥都早被“白叟”揪出來,看看分開土還能著花與否。書房東頭的粉壁前,種著一片翠竹,西頭兒有一株紫荊。竹與紫荊還都活著。好幾位滿族大員的後輩,和兩三位漢族大族後輩,都來此附學。他們有的中了秀 -老舍作品封麵。才,有的得到差事,隻要霜明淨叟才學出眾,能夠唱整出的《當鐧賣馬》(京劇。唱的是《隋唐演義》中秦叔寶的故事。),文武雙全。他是有才調的。他喜好寫字,歡暢便叫書童研一大海碗墨,供他寫三尺大的福字與壽字,賜給他的同窗們;若不歡暢,他就半年也不動一次筆,以是他的字寫得很有力量,隻是偶爾地貧乏兩筆,或多了一撇。他也很愛吟詩。
光彩進了屋,走到炕前,照到我的臉上。哈哈哈,好!好!他不肯坐下,也不肯喝一口茶,白胖細潤的手從懷中隨便摸出一張二兩的銀票,放在我的身邊。他的大拇指戴著個翡翠扳指(象牙齒或晶玉的裝潢品,原為射箭鉤弓時的用其),收回溫和溫潤的光芒。好!好啊!哈哈哈!跟著笑聲,那一身光彩往外挪動。不送,不送,都不送!哈哈哈!笑著,他到了街門口。笑著,他跨上車沿。鞭子輕響,車輪轉動,格登格登……笑聲漸遠,車出了衚衕,車後留下一些飛塵。
定大爺瞥見了我,並且記著了我。是的,當我已經滿了七歲(本書作者覺得此即實歲7歲,虛歲應當是9歲。),而還冇有人想起我該退學讀書,就多虧他又心血來潮,俄然來到我家。哈哈了幾聲,啊啊了幾聲,他把我扯到一家改進私塾裡去,叫我給孔夫子與教員叩首。他替我交了第一次的學費。第二天,他派人送來一管“文章一品”,一塊“君子之風”,三本小書,和一丈藍布――摸不清是作書包用的呢,還是叫我作一身褲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