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

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致駭怪。本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產。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餘年，始有本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沉著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地府輒為悼恨。君倘不吝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女者不忍溺棄。”生諾之，然慮墳塚迷於荒草。女言無慮。剋日佳耦輿櫬而往。女於荒煙錯楚中，唆使墓處，果得媼屍，膚革猶存。女撫哭哀思。舁歸，尋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夢媼來稱謝，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見之，囑勿驚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陽氣勝，何能久居？”生問小榮，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視妾，每攝餌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問母，雲已嫁之。”由是歲值寒食，佳耦登秦墓，拜掃無缺。女逾年生一子，在度量中，不畏生人，見人輒笑，亦大有母風雲。

食方竟，家人捉雙衛來尋生。先是，母待生久不歸，始疑。村中搜覓已遍，竟無蹤兆，因往尋吳。吳憶曩言，因教於西南山村尋覓。凡曆數村，始至於此。生出門，適相值，便入告媼，且請偕女同歸。媼喜曰：“我有誌，匪伊朝夕。但殘軀不能遠涉，得甥攜妹子去，識認阿姨，大好！”呼嬰寧，寧笑至。媼曰：“大哥欲同汝去，可裝束。”又餉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產充盈，能養冗人。到彼且勿歸，小學詩禮，亦功德翁姑。即煩阿姨擇一良匹與汝。”二人遂發。至山坳回顧，猶模糊見媼倚門北望也。

至日，使華裝行新婦禮，女笑極不能俯仰，遂罷。生以憨癡，恐泄漏房中隱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話，罪婢投見恒得免。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竊典金釵，購佳種，數月，階砌藩溷不過花者。庭後有木香一架，故鄰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時遇見輒訶之，女卒不改。一日西人子見之，凝注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謂女意屬己，心益蕩。女指牆底笑而下，西人子謂示約處，大悅。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於心，大號而踣。細視非女，則一枯木臥牆邊，所接乃水淋竅也。鄰父聞聲，急奔研問，呻而不言；妻來，始以實告。爇火燭窺，見中有巨蠍如小蟹然，翁碎木，捉殺之。負子至家，半夜尋卒。鄰居訟生，訐發嬰寧妖異。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篤行士，謂鄰翁訟誣，將杖責之，生為乞免，遂釋而出。母謂女曰：“憨狂爾爾，早知過喜而伏憂也。邑令神明，幸不纏累。設鶻突官宰，必逮婦女質公堂，我兒何顏見戚裡？”女正色，矢不複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須偶然。”而女由是竟不複笑，雖故逗之亦終不笑，然竟日何嘗有戚容。

生由是飲食漸加，日就平複。探視枕底，花雖枯，不便雕零，凝神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複病，急為議姻，略與商討，輒搖首不肯，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痛恨之。轉思三十裡非遙，何必仰息彆人？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