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底，花雖枯，不便雕零，凝神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複病，急為議姻，略與商討，輒搖首不肯，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痛恨之。轉思三十裡非遙，何必仰息彆人？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餘裡，亂山合遝，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眺望穀底叢花亂樹中，模糊有小裡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舍，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絲柳，牆內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此中。意其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坐少憩。俄聞牆內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杏花一朵，昂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複簪，含笑拈花而入。核閱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欲呼姨氏，顧從無還往，懼有訛誤。門內無人可問，坐臥盤桓，自朝至於日昃，盈盈望斷，並忘饑渴。時見女子露半麵來窺，似訝其不去者。忽一老媼扶杖出，顧生曰：“那邊郎君，聞自辰刻來，乃至於今。意將何為？得勿饑也？”生急起揖之，答雲：“將以探親。”媼聾聵不聞。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癡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看望。”生方腹餒思啖，又今後漸近美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墜階上，盤曲而西，又啟一關，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幾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模糊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嗷聲而應。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屢貧，又無三尺之男，遂至音問堵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瞭解。”生曰：“此來即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媼曰：“老身秦姓，並無誕育，弱息亦為庶產。渠母改醮，遺我鞠養。頗亦不鈍，但少經驗，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去。很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成遏。媼逋目曰：“有客在，吒吒叱叱，是何氣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瞭解，好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多少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複笑，不成俯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矣。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生曰：“小於甥一歲。”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之。又問：“甥婦阿誰？”答曰：“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對抗。惜有內親之嫌。”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雲：“目灼灼賊腔未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連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媼亦起，喚婢襆被，為生安設。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後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次日至舍後，果有園半畝，細草鋪氈，楊花糝徑。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俯視，則嬰寧在上，見生來，狂笑欲墮。生曰：“勿爾，墮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將及地，失手而墮，笑乃止。生扶之，陰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很久乃罷。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遺，故存之。”問：“存之何益？”曰：“以示相愛不忘。自上元相遇，凝神成病，自分化為異物；不圖得見色彩，幸垂憐憫。”女曰：“此大細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一巨捆負送之。”生曰：“妹子癡耶？”女曰：“何便是癡？”生曰：“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愛何待言。”生曰：“我所為愛，非乾係之愛，乃伉儷之愛。”女曰：“有以異乎？”曰：“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