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女
談笑間,忽一偉丈夫岸然自外人,鶻睛熒熒,其貌獰醜。眾啼曰:“妖至矣!”匆急鬨然,殆如鳥散。惟歌者婀娜不前,被執哀啼,強與支撐。丈夫吼怒,齕手斷指,就便嚼食。女郎踣地若死。玉憐惻不成複忍,乃急袖劍拔關出,揮當中股;股落,負痛逃去。扶女入室,麵如灰塵,血淋衿袖,驗其手則右拇斷矣,裂帛代裹之。女始呻曰:“拯命之德,將何故報?”玉自初窺時,心已隱為弟謀,因告以意。女曰:“狼疾之人,不能操箕帚矣。當彆為賢仲圖之。”詰其姓氏,答言:“秦氏。”玉乃展衾,俾暫療養,自乃襆被他所。曉而視之,則床已空,意其自歸。而訪察近村,殊少此姓;廣托戚朋,並無確耗。歸與弟言,懊悔若失。
逾數日,玉在途,見一女子零涕前行,垂鞭按轡而微睨之,人間殆無其匹。使仆詰焉,答曰:“我舊許甘家二郎;因家貧遠徙,遂絕耗問。近方歸,複聞郎家二三其德,背棄前盟。往問伯伯甘璧人,焉置妾也?”玉欣喜曰“甘璧人,即我是也。先人曩約,實所不知。去家不遠,請即歸謀。”乃下騎授轡,步禦以歸。女自言:“小字阿英,家無伯仲,惟外姊秦氏同居。”始悟麗者即其人也。玉欲告諸其家,女固止之。竊喜弟得佳婦,然恐其佻達招議。久之,女殊矜莊,又嬌婉善言。母事嫂,嫂亦雅傾慕之。
初,甘翁在時,蓄一鸚鵡甚慧,嘗自投餌。時玨四五歲,問:“飼鳥何為?”父戲曰:“將覺得汝婦。”間鸚鵡乏食,則呼玨雲:“不將餌去,餓煞媳婦矣!”家人亦皆以此為戲。後斷鎖亡去。始悟舊約雲即此也。然玨明知非人,而思之不置;嫂懸情猶切,朝夕抽泣。玉悔之而無如何。
甘玉字璧人,廬陵人,父母早喪。遺弟玨字雙壁,始五歲從兄鞠養。玉性和睦,撫弟如子。後玨漸長,風韻秀出,又惠能文。玉益愛之,每曰:“吾弟表表,不成以無良匹。”然簡拔過刻,姻卒不就。
值中秋,伉儷方狎宴,嫂招之,玨意悵惘。女遣招者先行,約以繼至;而端坐笑言很久,殊無去誌。玨恐嫂待久,故連促之。女但笑,卒不複去。質旦,晨妝甫竟,嫂自來撫問:“夜來相對,何爾怏怏?”女微哂之。玨覺有異,質對整齊,嫂大駭:“苟非妖物,何得有兼顧術?”玉亦懼,隔簾而告之曰:“家世積善,曾無怨仇。如其妖也,請速行,幸勿殺吾弟!”女靦然曰:“妾本非人,隻以阿翁夙盟,故秦家姊以此勸駕。自分不能育男女,嘗欲辭去,以是戀戀者,為兄嫂待我不薄耳。今既見疑,請今後訣。”轉眼化為鸚鵡,翩然逝矣。
封雲亭,太行人。偶至郡,晝臥寓屋。時幼年喪偶,沉著之下,很有所思。凝睇間,見牆上有女子影模糊如畫,念必意想而至,而久之不動,亦不滅,異之。起視轉真;再近之,彷彿少女,容蹙舌伸,索環秀領,驚顧未已,冉冉欲下。知為縊鬼,然以白天壯膽,不大膽怯。語曰:“娘子如有奇冤,小生能夠死力。”影竟然下,曰:“萍水之人,何敢遽以重務浼君子。但泉下槁骸,舌不得縮,索不得除,求斷屋梁而焚之,恩同山嶽矣。”諾之,遂滅。呼仆人來,問所見狀,仆人言:“此十年前梅氏故居,夜有小偷入室,為梅所執,送詣典史。典史受盜錢五百,誣其女與通,將拘審驗,女聞自經。後梅伉儷接踵卒,宅歸於餘。客常常見奇特,而無術能夠靖之。”封以鬼言告仆人。計毀舍易楹,費不資,故難之,封乃合力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