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都如此和順。
在盧舍那佛的腳下,另有一尊等身高的石像,是個穿淺紅色緊身窄袖短衫和間色裙的女子,梳著蟬鬢墮馬髻,鬢邊簪木芙蓉,臂間披著帔子,嘴角微翹,繁華又寧靜。
“宇文泰。”我喚他。
安陵的法事做完後,世人都散了。尉遲術說:“昔日丞相為夫人開鑿的石窟就在這四周不遠,傳聞前些日子方纔完成了,夫人可要去看一看?”
心頭如有一把尖細的薄刃緩緩割過,傷口精密而深切。內裡悄悄探出頭向外張望的,都是那些不敷與人道的哀痛和無法。
頭上雲翳滑過,矇住高懸明月,此處是永久的黑夜。鬆濤的輕吟,葡萄的芳香。他的手像帶著魔咒,在滑過的每一寸皮膚上撲滅熊熊烈火。
見我入迷不說話,他問:“想甚麼呢?想到去那裡了?”
我們起家後不久,有侍向來報:“新上任秦州刺史得知丞相也在秦州,聘請丞相和夫人早晨去府上賞光家宴。”說著,遞上一個帖子。
月光灑落一地的清輝。葡萄架下被月光照出一片斑班駁駁的暗影。
我看不見他的臉,隻聽到他粗重的喘氣聲,貼在我的耳邊,一片潮熱。
唯有那雙頎長的丹鳳眼,還固執地清澈著,不顯疲態。
但是她必然是恨的。這世道不給一點溫存的光。
我曉得他的事理,但是聽他親口如許說,內心裡不免還是有些絕望。也隻得悄悄一笑,倚在他懷中不再說話。
“醒了?”他一笑,伸手理了理我狼藉了一臉的長髮。
宇文泰接過帖子翻開掃了一眼,合上嘲笑道:“他倒動靜通達。連我們住在這裡都探聽得一清二楚。”
我猛的展開眼。臉卻一下子燒得滾燙。
盧舍那佛的身邊有阿難、迦葉、脅侍菩薩和力士、天王。或慈愛,或虔誠,或寂靜,神態各彆,色采明麗,極其精彩。
但是宇文泰怎能陪我回建康去?
當日從建康遠嫁,家中統統算不得好。當日他同梁主求娶時說共伐三荊平分其地,厥後他遣如願安定荊襄,梁隔岸觀火未出一兵一卒。以後宇文泰分給了梁三個州郡,算是結束此事。也不知厥後家中有冇有因為此事再肇事端。
此番終究不是苦衷雜蕪。
尉遲術看那雕像,笑著說:“工匠大抵是拿著夫人的畫像照著雕的,真有幾分類似。”
他笑起來:“那簡樸。等我光複洛陽,讓全城百姓列道迎你入城。”
力量太大,葡萄架一撞之下,落下幾顆烏紫的葡萄。
我眼一瞪,又忍不住發笑,伸手去打他。
“忘了他!明音,忘了他!”他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口,狠狠地說。
我閉上眼緊咬住唇,身材裡駭然湧起一波又一波滔天巨浪。
我心中一熱,撲進他懷中。
俄然間感覺委曲,竟有那麼多的苦衷冇法同他道明,隻能埋在內心,任之漸漸腐壞。
我難堪莫名,擠出一絲笑,訕訕地說:“我……我還是不去了……”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手內心忽地浮起一層細細的汗,竟不知該用如何的手勢將那帖子合上,捏在手上,卻又感覺燙得發慌。
他聽了,歎了一口氣,說:“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我們的環境你也曉得。彆說我不能公開去建康,就是你,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