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好久,貳心中煩厭了。既不敢出去,又冇事可作,他感覺氣候彷彿用心跟他過不去。不,他不能服軟。他拉車不止一天了,夏天這也不是頭一遭,他不能就這麼白白的“泡”一天。想出去,但是腿真懶得動,身上非常的軟,彷彿沐浴冇洗痛快那樣,汗雖出了很多,而內心還不暢快。又坐了會兒,他再也坐不住了,歸正坐著也是出汗,不如乾脆出去嚐嚐。
雨住一會兒,又下一陣兒,比之前小了很多。祥子一氣跑回了家。抱著火,烤了一陣,他顫抖得像風雨中的樹葉。虎妞給他衝了碗薑糖水,他傻子似的抱著碗一氣喝完。喝完,他鑽了被窩,甚麼也不曉得了,似睡非睡的,耳中唰唰的一片雨聲。
拿冬與夏比擬,祥子總覺得夏季更可駭。他冇想到過夏天這麼難受。在城裡過了不止一夏了,他不記得這麼熱過。是氣候比往年熱呢,還是本身的身材虛呢?這麼一想,他俄然的不那麼昏昏沉沉的了,心中彷彿涼了一下。本身的身材,是的,本身的身材不可了!他害了怕,但是冇體例。他冇法趕走虎妞,他將要變成二強子,變成那回遇見的阿誰高個子,變成小馬兒的祖父。祥子完了!
到了六月,大雜院裡在白日的確冇甚麼人聲。孩子們抓早兒提著破筐去拾所能拾到的東西;到了九點,毒花花的太陽已要將他們的瘦脊背曬裂,隻好拿返來所拾得的東西,吃些大人所能給他們的食品。然後,大一點的如果能找到天下上最小的本錢,便去連買帶拾,湊些冰核去賣。若找不到這點本錢,便結伴出城到護城河裡去沐浴,順手兒在車站上偷幾塊煤,或捉些蜻蜓與知了兒賣與那富朱紫家的小兒。那小些的,不敢往遠處跑,都到門外有樹的處所,拾槐蟲,挖“金鋼”甚麼的去玩。孩子都出去,男人也都出去,婦女們都赤了背在屋中,誰也不肯出來;不是怕丟臉,而是因為院中的地已經曬得燙腳。
到四點多鐘,黑雲開端顯出疲憊來,綿軟有力的打著不甚紅的閃。一會兒,西邊的雲裂開,黑的雲峰鑲上金黃的邊,一些白汽在雲下馳驅;閃都到南邊去,曳著幾聲不甚清脆的雷。又待了一會兒,西邊的雲縫暴露來陽光,把帶著雨水的樹葉照成一片金綠。東邊天上掛著一雙七色的虹,兩端插在黑雲裡,橋背頂著一塊彼蒼。虹不久消逝了,天上已冇有一塊黑雲,洗過了的藍空與洗過了的統統,像由黑暗裡剛生出一個新的,清冷的,斑斕的天下。連大雜院裡的水坑上也來了幾個各色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