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之前來過一次蘇子澈書房,彼時少年跳脫不羈,日日在外走馬觀花,王府又是新宅入駐,書房如同閒置在案的寶貴安排,再如何精美寶貴,也逃不過束之高閣的運氣。誰知不過月餘,再踏進這書房,入眼倒是書捲成山,散落的詩賦到處可見,滿地狼籍,仿若遭人洗劫普通,謝玄不由莞爾:“是哪來的毛賊這般膽小,竟連堂堂秦王殿下的書房都敢打劫?”
那紈絝笑道:“不讓你送,你出個價,我買了不成?你那朋友想要,你再畫一幅便是。”謝玄心底不喜,斂了笑意正色道:“鄙人情之所繫,做此畫隻為朋友。再畫雖易,交誼不複,還望公子諒解。”那紈絝冷哼一聲,說話的倒是他身後的主子:“我家郎君要買你的畫,是看得起你,彆不識好歹。”說著便走上前來,伸手去扯那幅畫,謝玄怕他將畫損毀,忙伸手去擋,不著意碰到了硯台,烏黑墨汁頓時灑了紈絝少年一身。
數日之前,蘇子澈邀謝玄過府喝酒,舞姬獻上新編的紅梅映雪,正值酒酣耳熱,蘇子澈看得別緻,不由多賞了一些金珠,隨口提到書房小座屏上的紅梅映雪圖看膩了,這“紅梅”倒是彆出新意,但是若要應景,該換作“春至長安”纔是。他是說者偶然,謝玄倒是聽者成心,當即便許了他,說擇日便去青龍河邊為其作畫。蘇子澈原是酒宴之言,說過便拋之腦後,誰知今晨縱馬過青龍河,遠見紛爭當中鮮明一抹熟諳至極的身影,打馬而去,見是謝玄臨河作畫,那畫上春意漫出宣紙,直直地撞入少年未經點染的心底。
“有清之在,我哪還用得著學這操心費心的東西。”蘇子澈拿起扇仔細細旁觀,“畫了這一麵,另一麵還須題幾個字纔好。”謝玄想了想,一時竟也不知寫些甚麼好,眉尖緩緩凝成一團。蘇子澈見他難堪,微微一笑道:“這桃花畫太美,怕是人間尋不到能與之相配的字句了。”謝玄聞聲抬開端,見這色若桃花目如朗星的少年全偶然機地與本身相知訂交,心底微微一顫。他拿起筆,將扇麵翻過,凝神寫下“把酒祝東風,且共安閒”,隻九個字,倒是氣韻天成,靈氣湧動,再配上那經心勾畫的扇畫,這本來隻是別緻的扇子,當真稱得上冷傲了。
那紈絝大怒,罵道:“你這廝好生暴虐,我不過想買你的畫,你卻將我衣裳弄汙!你可知這蜀錦令媛難買,都城統統的錦緞鋪子都買不到一匹!”一個主子道:“郎君何必同他多言,拉他去京兆府見官,看他如何狡賴!”紈絝嘲笑:“瞧他模樣,隻怕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主子道:“那便拿命來抵好了,京兆尹定然不會讓少爺虧損。”
蘇子澈笑道:“素聞清之斷案如神,替父查案屢立奇功,不如也幫我查查這毛賊如何?”謝玄笑而不答,在房內轉了一圈,順手翻了幾下冊頁,道:“我可猜不到,你到底玩甚麼呢?”蘇子澈笑著看他一眼,答道:“我請來了一尊大佛,正忙著抱佛腳。”謝玄不解,迷惑間卻看到孔賢人的畫像,愈覺奇特,思忖半晌,道:“麟郎要插手會試?”見蘇子澈淺笑點頭,謝玄微微一驚,驚奇道:“麟郎不是已經在朝中奉職了麼,為何還要插手科考?”
蘇子澈夙來敬佩擅畫之人,因此笑著打趣:“待君金榜落款,這便是狀元親筆,令媛難求的。”謝玄朗然一笑:“借你吉言。”蘇子澈興趣極高,同他籌議扇子上畫甚麼,隻見謝玄拿起一錠徽墨,輕研墨,重舔筆,寥寥幾筆勾畫出桃之夭夭的人間三月天,花樹亭亭而立,繞著山間宛轉的一條溪水,水隨山轉,花逐流水,直到廟門大開,峯迴路轉,山偎岸側,綠樹掩映,方纔顯得寬展。謝玄的畫,在《武德畫譜》中的評價是“天涯間萬裡江山”,摺扇不及尺方大小,他卻有山有水有樹有花,既繪出巍巍高山之沉穩篤定,又寫就潺潺細流之宛轉靈動,山是青黛色,山腳則用金泥,桃花以硃砂勾畫點染,蒼翠則用苦綠沉點,大寧的金碧山川就如許在他筆下一一鋪展,非論遠觀細看,皆是栩栩如生,令人覺得這人間之趣已半數凝集於這小小扇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