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月色中,蘇子澈懶懶一笑,反問道:“若無知音,徒有琴來何用?”他安然起家,與謝玄一同業了個軍禮,徐天閣看向謝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紫竹簫上,道:“剛纔是你在吹簫?”謝玄答道:“是部屬,部屬未經準予私行動了將軍之物,請將軍定罪。”
徐天閣笑道:“好了,大不了待會兒我自罰三杯,今後你操琴時,不讓他們跟著就是。”蘇子澈這纔對勁一笑。未幾時兵士送來了幾壇酒,尚未走近,醉人酒香先已散開。三人席地而坐,徐天閣公然如他所言自罰三杯,蘇子澈讚道:“能屈能伸,不愧為大丈夫!”他拍開酒罈泥封,卻冇有倒入杯中,朗聲笑道:“一杯複一杯,豈不吝嗇?”說罷將酒罈提起,一飲而儘。
鳴鏑長懷激誌,金鋏攬斷衣冠。蒼關血海心如鐵,寒光依約舊春衫。琴歌莫等閒。
全軍的營帳連綴數裡,營中火把敞亮如晝,蟬鳴一歇,四下無聲,唯有當值的兵士在各個營帳之間來回逡巡,收回叮叮的兵甲撞擊聲。帥帳裡燈火透明,一個個深黑的影子打在帳幕之上,不知在參議些甚麼。
蘇子澈特地與謝玄琴簫和鳴,恰是因為得知了這段舊事。他看著徐天閣從樹影中走出,一步步走進月光裡,威武的麵龐被月光照出幾分溫和。北黎人殘暴狂暴,在寧人眼中向來是羅刹般的存在,蘇子澈到徐天閣帳中當值的幾日裡無一時不提心吊膽,無一刻不悉默算計,他清楚感到徐天閣是至心相待,卻不得不更加防備謹慎。
“漢地千秋好月,秦時萬裡江山。少年軒麟神州誌,老來征骨望長安。何路是鄉關……”
蘇子澈噗得一笑道:“我們是同親,乾係天然不錯。明天如此好月,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與將軍合奏一曲?”徐天閣並不推委,坦開闊蕩地一伸手道:“如你所願,簫來。”蘇子澈抱琴而坐,笑道:“那我便獻醜了。”
昔日一支琴曲名動長安,現在卻共知音做此騙局,此等落差,讓他不由思疑是否人間之事皆無常易變,穩定的,隻要頭頂這一片月色,不管長安或西州,始終相隨不離。
徐天閣善樂律,好樂律,是北黎儘人皆知之事。傳言他曾因一首琴曲愛上一個宮廷樂工,那樂工雖邊幅平平,可琴藝無雙,北黎境內無人能比。徐天閣不吝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那人討回家中,極儘寵嬖,乃至要娶他為妻,連請柬都發了出去。可惜好景不長,婚禮還未至,樂工便病逝於將軍府。徐天閣以正室之禮葬了他,哀思數月不能平,本來寬和喜樂的一小我,自他去後連笑容都消逝不見。
時人覺得徐天閣好男色,為討他歡心,一個個的仙顏公子送進將軍府,又一個個地被趕了出來。偌大的將軍府,一手遮天的大將軍,家中竟連一個妾室都冇有。倒是在一次壽宴中,一個色藝雙絕的倡女奏了一曲《春鶯囀》,徐天閣竟當場掩麵痛哭,世人麵麵相覷,過後才知那是樂工為徐天閣彈奏的最後一支曲。而後每月月朔十五,徐天閣都派人送那倡女很多纏頭,並且親身做主為她指派了一段好姻緣。
徐天閣看著他二人行動,忽地嘲笑一聲道:“你懂甚麼!這世上之人,即使操琴再好聽,也都比不上他,都不是他!”言罷竟拂袖而去,踉蹌幾步,一旁兵士吃緊忙忙扶住他,半晌轉入樹林中不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