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閣笑道:“好了,大不了待會兒我自罰三杯,今後你操琴時,不讓他們跟著就是。”蘇子澈這纔對勁一笑。未幾時兵士送來了幾壇酒,尚未走近,醉人酒香先已散開。三人席地而坐,徐天閣公然如他所言自罰三杯,蘇子澈讚道:“能屈能伸,不愧為大丈夫!”他拍開酒罈泥封,卻冇有倒入杯中,朗聲笑道:“一杯複一杯,豈不吝嗇?”說罷將酒罈提起,一飲而儘。
時人覺得徐天閣好男色,為討他歡心,一個個的仙顏公子送進將軍府,又一個個地被趕了出來。偌大的將軍府,一手遮天的大將軍,家中竟連一個妾室都冇有。倒是在一次壽宴中,一個色藝雙絕的倡女奏了一曲《春鶯囀》,徐天閣竟當場掩麵痛哭,世人麵麵相覷,過後才知那是樂工為徐天閣彈奏的最後一支曲。而後每月月朔十五,徐天閣都派人送那倡女很多纏頭,並且親身做主為她指派了一段好姻緣。
蘇子澈聞言倉促四顧,見周遭喧鬨無聲,笑道:“這四周彆無彆人,我隻說與你聽。”他說的歡暢輕鬆,像是疇前他們俱在長安時的某天,醉後似嗔似怪地說今上老是懲罰他,讓他好生難過。謝玄便會溫言欣喜,並且警告他不能妄議至尊,他也是像此時這般展顏一笑,分辯一句“我隻說與你聽。”
全軍的營帳連綴數裡,營中火把敞亮如晝,蟬鳴一歇,四下無聲,唯有當值的兵士在各個營帳之間來回逡巡,收回叮叮的兵甲撞擊聲。帥帳裡燈火透明,一個個深黑的影子打在帳幕之上,不知在參議些甚麼。
鳴鏑長懷激誌,金鋏攬斷衣冠。蒼關血海心如鐵,寒光依約舊春衫。琴歌莫等閒。
徐天閣看著他二人行動,忽地嘲笑一聲道:“你懂甚麼!這世上之人,即使操琴再好聽,也都比不上他,都不是他!”言罷竟拂袖而去,踉蹌幾步,一旁兵士吃緊忙忙扶住他,半晌轉入樹林中不複見。
謝玄笑了笑,道:“等今後,你想說甚麼我樂意聽,但此時你得承諾我,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準再提。”雖是笑語相向,態度卻不容置疑,蘇子澈笑著點點頭,道:“好了,都聽你的。”
這一句“隻說與你聽”,多少苦衷都可傾訴,多少韶華都願共度。乃至在這異國他鄉的虎帳中,明知是設釣餌,前路盤曲又波折,他也情願合奏一曲,情願和蘇子澈一起麵對這將來的風刀霜劍。
徐天閣道:“我瞧你有些麵熟,是新兵?”蘇子澈低頭沉吟,不知徐天閣是真有這麼好的記性,軍中諸人儘皆識得,還是聽謝玄簫吹得好,想要一問姓名。謝玄看了蘇子澈一眼,答道:“部屬是與蘇郎一同報名參軍的,來此不敷一月,何況我是末等兵士,將軍天然未曾見過。”徐天閣點頭道:“剛纔琴簫和鳴,絲絲入扣,不像是初度合奏――你們暗裡乾係不錯?”
蘇子澈又放空一罈酒,抹了一把嘴角,大笑道:“一張琴,一罈酒,二三老友,人生至此,複有何求!將軍,你不會怪我攀附吧?”烈酒易醉,醉意襲人,徐天閣道:“攀附?當年我欲娶他時,便有方士說他命裡福薄,攀附不起,我偏不信,我偏不信!哪知禮還未成,他便命喪鬼域……你可知,這琴簫是我親手做成,本來籌算結婚當日贈他,今後琴簫合奏,詩酒與共,哪怕不要這傾天權勢,棄了這繁華繁華……”他聲音愈低,腔調若泣,忽又悲慨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民氣,何如當初莫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