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進入冬月,長安城的草木已瞧得出較著的凋敝之色,天也是一日比一日酷寒,宮裡已燃起了地龍。天子半夜俄然醒來,他還是不慣與人同睡,側身躺在龍榻上不準人切近,背後傳來南喬的呼吸之聲,在喧鬨的夜裡格外清楚。
那一箭看似凶惡,所幸未傷及關鍵,隻要好生保養一段光陰便可病癒。蘇子澈曉得他無大礙,也放下心來,沐浴換衣後自去房中歇著,哪知這一歇便歇到了次日。酉時陸離排闥而入,他還處於深睡當中,半張臉都埋在錦被裡,隻暴露額頭到鼻尖一條標緻的弧線。
他想起麟兒小時候,彷彿是在一個春季,不知從哪宮的女官那邊聽了幾則花妖狐魅的故事,一時既驚且奇,便讓人去網羅了好些亂力怪神的書冊來,也不細究真假,一股腦兒看了很多。蘇子卿原是不曉得此事,直到有一日早晨,他本來已歇下,寧福海卻輕聲將他喚醒,說是十七皇子來了,不待他細思小弟為何會這時候過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已經吃緊地朝他跑過來,帶著秋夜的一身涼意,不由分辯地撲進他懷裡。
說的是唐朝時候,東都洛陽的惠林寺原是光祿寺卿李登的宅院,玄宗末年安祿山反叛,攻陷東都,李登死於亂軍之手。其子李源,素以豪奢善歌聞名,卻因著父切身故,哀慟萬分,又見世道狼籍,遂立下誓詞:不入仕、不嫁娶、不食肉。
世事無常至此,循環也曆曆在眼,李源心中悲哀,冇有了遊山的心機,單獨回到寺中,將此事奉告了圓澤的門徒,哪知那門徒卻說師父早推測會如此,已經交代過後事。李源更是悲哀,而後一向居於寺中,也不再遊山玩水,待到十三年約期至,他便從洛陽解纜去吳地赴約。纔到寺外,就見一牧童扣牛角而歌,歌聲從葛洪川畔傳來:三生石上舊精魂,弄月吟風莫要論;忸捏戀人遠相訪,此身雖同性長存。
麟兒仰著頭看他,問道:“真的麼?”蘇子卿笑道:“哥哥何時騙過你?”麟兒偏頭想了一會兒,道:“彷彿冇有騙過我。”蘇子卿道:“那哥哥給你講個故事罷,也算是一個循環的故事。”
那牧童答道:“李公公然是取信的君子,隻可惜我塵緣未了,不能再與你靠近,隻願今後勤修不輟,今後定然相見有期。”他又唱起了一首歌,“身前身後事茫茫,欲話人緣恐斷腸;吳越山川尋己遍,卻回煙棹上瞿塘。”牧童且歌且行,漸行漸遠,身形漸漸隱冇在山林當中,不知去處了。
李源循名譽去,不知是喜是悲,便問他:“澤公,一彆十三秋,你還好麼?”
他跨上馬背,並不迅疾地在雪地裡策馬行進,漠北凜冽的北風颳在臉上幾如刀割,直吹透血跡斑斑的衣甲,冷到了骨子裡。
偶爾深醉以後不得深眠,半夜醒來,便立於明月當中,一望便是一夜。
蘇子卿笑了笑,幫麟兒褪了衣衫,讓他鑽到羅衾裡來,溫軟地小身子貼著他躺下,手臂一伸便能攬到懷裡:“麟兒看的那些,半數都是虛妄言,是有人閒來無事,誣捏出來的。更何況――”他拖長了調子,想了想才道,“帝王之家妖邪不侵,便是真有些妖妖怪怪,也決然不敢進到這皇城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