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今上對蘇子澈有百般好,蘇子澈同他混鬨譏笑毫不顧忌,唯獨在課業一事上不敢觸其逆鱗,是以即便在耍性子活力,天子不經心腸提了句窗課,他就被霜打了普通偃旗息鼓,還低眉順目隧道一聲恭送。
蘇子澈寂靜地數著銅漏,天子俊朗無儔的側臉映在昏黃搖擺的燭火下,端的是英朗神武,環球無匹。天子極肖先帝,眉眼間儘是深藏不露的睿智暖和,蘇子澈看得心神恍忽,還念著昨日天子說守在他身邊的話,轉眼就見天子束好了發,一副要出去的模樣,心下極是不舒暢,輕聲道:“三哥?”
可如果哪日蘇子澈當真表情不痛快了,兄長反而不捨得吵醒他,由著他睡到日上三竿,隻是扳連了艮坎離巽四位伴讀――十七皇子身份貴重,太師與太傅打不得罰不得,可這些伴讀卻少不了要捱上幾戒尺。
用膳那會兒眼皮發燙,蘇子澈覺得方纔哭過,兼之宮裡地龍燒得旺,才令他感覺腦筋發脹怠倦欲睡,因此並未在乎,還一個勁兒地向天子討要上元節那日黎國進獻的寶馬。那馬兒原是天山腳下的群馬之王,被黎國巡邊的將士撞見,費了極大力量纔將其擒住,趁著新歲諸國來朝的機遇獻給了大寧。蘇子澈本來不曉得此事,昨日出城前才聽同業的羽林兒郎提及,他一貫愛馬,當即就帶人去了上駟苑。
董良忙排闥出去,覺得他是那裡不舒暢,體貼道:“殿下如何了?可要傳太醫?”蘇子澈擺擺手,把內殿裡奉養的人都趕了出去,方低聲道:“陛下下午要查我的窗課,你……”他聲音更低,董良俯身附耳去聽,隻驚得眉蹙成川,脫口道:“不當,這如何使得?!”
蘇子澈是被天子換衣的動靜弄醒的,他陷在龍床裡,看天子盥洗束髮,圍了一圈的內侍宮娥,恍忽間回到了父皇尚在的日子裡,他宿在東宮內殿,貪睡不肯起床,兄長換好了朝服,總要過來刮一下他的鼻梁,將他弄得半醒迷含混糊地要發脾氣才肯去上朝。
“冇事,你接著睡。”天子聽到弟弟帶著睡意的聲音,淺笑著安撫。從昨日午間回到寢殿,直到寅初蘇子澈退燒,他一向在弟弟身邊親身照顧著他,直到弟弟燒退才得空躺在他身邊歇了會兒,晨起束髮時瞧向銅鏡,眼底公然有了層淺淺的青暈。天子立在床邊,伸開兩手讓內侍為他換上朝服,轉頭笑道:“麟兒放心睡,朕一會兒便回。”蘇子澈燒得渾身痠軟,擁著被子在床上坐起來,問道:“三哥要去哪兒?”天子點頭輕歎,道:“還是吵醒了麟兒。”他徐行走來,探身去試他額頭的溫度,笑著凝睇他,“不燙了,可見朕冇白養這群太醫,一會兒讓他們出去再給你瞧瞧。”蘇子澈拉住天子覆在他額上的手,又問道:“三哥要去哪兒?”
天子凝睇著他活潑的眉眼,溫聲道:“文武都好,麟兒想插手哪個?” 蘇子澈眉頭一挑,少年兒郎的豪氣清楚地印刻在臉上,連抱病的慘白都掩在了意氣以後,一雙眼眸清澈敞亮熠熠生輝,脫口道:“當然是武舉!”
這一睡,便睡到了晨光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