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曜顫聲道:“明天花女禦死了,立即被追封為安姝。那曾女禦還懷著身孕,為何枉死以後卻冇有任何追封?她既是女禦,還懷有皇嗣,不是更當追封麼?為何曾女禦――”
我低頭一哂:“天恩浩大,那裡有不仁厚的呢?”心中無端煩亂起來,因而咬著竹箸,有一口冇一口地吃著,直到桌上的菜全數涼透。
我走到那張大書案以後,但見書架上放了兩本極其陳舊的古籍。此中一本紙張薄脆如枯蝶的翅膀,彷彿一碰就碎。灰塵堆積,隻要書名處被悄悄拈開少量。本來是一本鄭玄[113]所注的《左氏春秋傳》。我正要伸手,忽聽小內監道:“大人,這書破敗得很,碰不得……”
向來久陰不雨和屋生虺蛇等征象是女子和小人主政的災異之象。自從進了蒲月,是有幾日陰而不雨了。但是我明顯記得四月二十九日那天豔陽高照,明天不過蒲月初六,不晴不雨,最多七日罷了。怎能算得“久陰不雨”?史官的一支筆,當真可畏可怖。將來先人翻閱史料,隻當天象示警,不慾女主監國,連天子也會被先人當作一個惑於近習閣房的昏君。
我聽了大是不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
寬廣的書案後,但見三麵環抱的黃楊木書架,分門彆類擺滿了書冊、竹簡、羊皮卷等。上麵兩溜木櫃,放的是積年的收借記錄、清算好的書目和百般文具。櫃前是八張小小的書案,兩其中年內官正伏案鈔繕。氛圍中滿盈著濃烈的墨香,混著暮春的潮濕氣味,甚是凝重。
他隻要八歲,卻要單獨麵對母親得寵退位的本相。我不忍,也不敢將當年的事情奉告他。高曜的手內心滿是汗,我一麵拿絲絹悄悄擦拭,一麵輕聲道:“慎嬪娘娘當年是否受冤,也隻是殿下的猜想,此中本相如何,無人曉得。殿下萬不成對陛下有一絲痛恨,更不能將此猜忌奉告一小我曉得。哪怕是慎嬪娘娘、李嬤嬤和芸兒,也不能說。”
“鹹平十三年春,京師久陰不雨,柱下陰濕生虺……”
現在皇後攝政已成定局,再多上諫也是徒然,這些文臣們便寫史直書胸臆。
因為一個金輦,天子竟然將昌平郡王高思誼比作妄圖奪位的甘昭公和梁孝王。不但如此,這聖旨不是連太後也責備了麼?自裘後被廢,我深知天子心機深沉,但好歹還留有幾分仁慈。現在因為親弟私藏仇敵的金輦,就思疑他有不臣之心。我記得前些日子在太後處存候,太後曾說昌平郡王在關中打了敗仗。現在既已任命三輔守,想來關中已全然在我朝把握當中。想不到西北局勢方纔穩定,天子就容不下功臣了――特彆是本身的親兄弟。但是,昌平郡王為何如此剛硬,竟然“終無一言”?本來隻是在關中受審,若好言申述,再加上太後討情,天子一定不肯諒解他。現在天子大怒,卻要押送回京了。兩邦交兵,太後本來就為獨女的安危憂心不已,現在再添一樁,想來定要焦心如煎了。
我歎了口氣道:“請轉告娘娘,就說我來過了。明天再來瞧她。”
小棒子愣了好一會兒,方躬身謙虛道:“是。奴婢記下了。”
我曉得他怕我碰碎了書,遂縮手道:“起居院不是在三樓麼?這兩位執筆供奉官為安鄙人麵謄寫?”
我大吃一驚,忙放下碗箸,也顧不上施禮,隻是問道:“殿下這是如何了?是在那裡摔著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