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學語之時,阿嫲曾輕點額間,笑語道:“白雪紛繁送你來家中,自當以之為名。”其意欣欣,溢於言表。
但是光陰飛逝,非止將滄海換作桑田,更將神魂撕碎消逝。或是再有很多年後,雪姬便果然要消逝於這人間,唯獨留下這一份保護執念,終是不悔。
猶記得烽火一起,滿目皆是赤色淋漓,頃刻間親朋便已是陰陽相隔。哀告聲與戲弄聲同在,慘叫聲與狂笑聲並存;入目處,屋舍或是焚燬或是破亂,無一無缺。如此慘況又怎不叫人仇恨?怎不叫人怨怒?若妙手刃惡獠報得親恩,又何惜此身?飛雪知吾心,漫天襲來,將屍首一一掩蔽;北風知吾誌,淩冽如刀,將惡者一一絞殺。得見此景,我亦可放心而去。
長睡不知光陰,醒來已是換卻六合。神宮高雅非常,獨步葦原,有櫻雪海紅各擅其芳,有曲廊碧池得意風騷,有神社宮宇寂靜厲穆,亦有神官長老臉孔親和。但是梁園雖好卻非雪子之家,更何堪神宮當中真真正恰是平和其外暗潮其內?
戰事畢,攜寶歸,本欲曉海內以大義、喻世人以大道,怎料各懷心機各有所圖,卻終是汙我以惡名,逐我入迷宮,令我於國中難有安身之地。單獨盤桓於越後山中,由是方知屈子之冤其苦至深,而雪女之寒遠不及民氣之寒。
雖是如此,但阿公阿嫲容顏心中常在、下越村景夢中長存者,何也?亦不過是瑣事件件樁樁,耐久彌新,繚繞不去:
閒暇時又常有三五村童,呼朋引伴,春時折花撲蝶,夏時捕蟬弄雀,秋時尋果收菜,冬時戲雪弄冰,也不乏歡顏綻露。
中原之美,久聞其名,然非置身此中可貴其中滋味。江南之婉約,北疆之豪宕,真可謂是萬裡中原到處罰歧,到處皆可入景。唯有身處此中方知中原好客非止禮節,更源於心中自傲。唯有身處此中方知何為家國天下,何為生於斯善於斯豈可不忠於家國之意。
屋壁廬舍,破壞無數;殘肢斷臂,血氣盈鼻。哀嚎之聲、禱告之聲、痛哭之聲,日夜不斷;其情其景,慘烈非常,較之煉獄亦不遑多讓。
獨獨鎮守於這葦原地脈之上,雪姬時醒時睡,早不知光陰流逝為何物;唯將往古人事幾次憶起,心中亦知舊名早已埋冇於灰塵,渺然無人曉得。
葦原高低雖是棄我無情,但是國將不存雪姬又將何存?當年髦且不吝己身以報哺育之恩,況乎國難之時?當以神魂、精血、軀體儘償血脈之情、鄉土之誼。
葦原越後上山,申明遠播,奇聞迭出,究其本源皆是以處夏季雪舞遠勝他處、寒意倍增於他處,素有雪女出冇之說。故而常有葦原功德之人來往此處尋幽獵奇,皆是敗興而來百姓;若然以此相詢土人,則多見有諱飾、害怕之情,是以更添幾分奧秘之色。
佳山樂水,充足安康,此等氣象如果葦原可望而不成及之海市蜃樓,怎不叫民氣生羨慕而欲要追逐同住?宜居之處,更有良朋,初陽為伴,可稱默契,此中之樂更甚山川之間。
其下稀有村莊散落,名亦簡樸,但依山形高低而名之,曰上越、中越、下越。其間居者衣衫襤褸,可知其困頓;更兼見地陋劣,但隻知稅賦之苦、飽腹之累,而不管王朝更迭、世族尊榮,怎未幾為貴者所鄙夷?此中有稱下越者恰是雪姬幼時居留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