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歆道:“祝英台如此辯才,隻怕謝氏女郎也辯不過他,那他豈不是要娶謝氏女郎了,豈有此理!”
褚太後在白紗帷帳後略一思忖,說道:“詩有六義,其三曰比,其四曰興,請兩位郎君試說比興之異同。”
褚太後便叮嚀中領軍桓秘:“有情願旁聽辯難的官人仕女,莫要禁止。”
說到這裡,謝道韞驀地認識到,這是陳操之用心露的馬腳,這“反”之二義,陳操之在其《老子新義》裡說的很清楚,來回之反與無往不複之反是有纖細差彆的,並非是不竭地來回反覆——
王羲之夫人郗璿悄聲問兒子王獻之:“阿敬,你比他二人如何?”
瓦官寺香積院就是長老竺法汰聚眾講經之所,院後是一座小山崗,遍植鬆柏,蒼翠清幽,鬆下各色野花孤單開放,裝點著凝翠的鬆林,暮鼓晨鐘,梵唱模糊。
袁通道:“百萬錢倒不算甚麼,但是既輸了錢,祝英台卻還是留在建康,這實在太可氣了!”
陳操之道:“反有兩義,一者正反之反,違背也;二者往反(返)之反,回返也。《老子》之‘反’融貫二義,觀‘逝曰遠,遠曰反’可知也,‘反者道之動’之‘反’兼具正反之反與來回之反雙意。《中庸》有雲‘生於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商君書》言道‘湯、武之王也,不修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但是反古者一定可非,循禮者一定多是也。’”
謝道韞眼望陳操之,續道:“興者,起也,興之托喻,婉而成章,觸物以起情,似偶然拚集,信手拈起,複順手放下,與後文附麗而不相銜接,非同索物以托情之著意運營,理路順而詞脈貫。毛詩王風以‘揚之水,不流束薪’賦戌甲之勞,而鄭風則以‘揚之水,不流束薪’賦兄弟之鮮,不過以此起興也,又如‘飲馬長城窟’、‘日出東南隅’,非真有取於馬與日也。”
陸葳蕤坐在繼母張文紈身側,凝眸看著侃侃而辯的陳操之,她對辯難不感興趣,《老子》、《莊子》固然都讀過,倒是不求甚解,隻愛花藝和書畫,現在聽陳操之與阿誰祝英台辯難,不知為甚麼,內心有淡淡的失落——
“反者道之動”這是一個聞名辯題,司徒府清談集會對這一論題雖已辯論過多次,但司馬昱總感覺有未儘之意,本日想聽聽陳操之與祝英台的高論——
謝道韞不信賴陳操之能把持二人的辯論,以為這是二人在辨析“反者道之動”這一論題時相互開導,對這一論題有了更新的、更深的熟諳,從而殊途同歸。
陳操之道:“自當儘力以赴,但願英台兄亦如是。”
如許,來進香的尚書吏部郎王蘊等官吏,王羲之夫人郗璿、陸納夫人張文紈,以及陸葳蕤、張濃雲、郗道茂、張墨、陳尚、顧愷之、徐邈、劉尚值、王獻之、謝韶、袁通、諸葛曾、溫琳、蔡歆諸人都來到香積院,皇太後褚蒜子坐於八輞輿床上,張白紗帷帳與世人相隔,其他女眷居廣堂之左、男人居右,會稽王司馬昱、尚書仆射王彪之亦就坐。
陳操之與謝道韞幾次辯難,垂垂的,二人各持一端之論竟呈殊途同歸的意向,說不清在辯論中是誰竄改了持論,這是漸漸竄改的,當謝道韞認識到這一點時真是又驚又喜,諦視陳操之,心想:“莫非是子重對我的統統應對全數瞭然於胸,然後漸漸指導,終至二人持論相合?不會吧,子重難道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