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然冒死要跟他調皮,哄他說母親在叫他,要他從樹上趴下來。趕到他下來了,她卻上去占了他的位置不肯走了。因而奧裡維嘰嘰咕咕,說要去告她。但是安多納德決不會永久待在樹上:她連溫馨兩分鐘都辦不到。爬在樹上把奧裡維戲弄夠了,氣夠了,看他將近哭出來了,她就趴下來,撲在他身上,笑著搖他的身子,喊他“小傻瓜”,把他摔在地下,拿一把草擦他的鼻子。他勉強掙紮,可不是她的敵手,因而他仰天躺著,一動不動,象條黃金蟲,細瘦的胳膊被安多納德健壯的手按在草地裡,裝著一副不幸的屈就的臉。這時安多納德忍不住了,看著他打敗而認輸的神情放聲大笑,俄然把他擁抱了,放手了,——但臨走仍不免用一把青草塞在他嘴裡表示告彆,那是他悔恨的,隻得冒死的吐,抹著嘴巴,忿忿的叫喚,她卻笑著從速溜了。
差未幾每次晚會都得來一下的這套玩藝,把兩個孩子對於晚餐的興趣完整給粉碎了。如果兩人合奏甚麼巴尚的《中國觀光》或韋伯的小曲,他們因為相互搭配得很好而還不如何驚駭。但是要他們合奏,那的確是享福了。按例安多納德總比較英勇
被纖繩拉著在鋪得很高的花壇前麵緩緩駛過。鋪著石板的小院子有塊方形的泥地,長著兩株紫丁香,四周是一大堆風呂草和喇叭花,臨河的平台上,大木盆裡種著月桂和著花的榴樹。偶然鄰近的廣場上有趕集的喧鬨聲,豬叫聲,鄉間人穿戴刺眼的藍色上衣。……禮拜日在教堂裡,歌頌隊連聲音都唱不準,老教士做著彌撒快睡著了;百口在車站通衢上漫步,一起跟彆人(他們也覺得百口漫步是必不成少的節目)脫帽號召,——直走到大太陽的田裡,看不見的雲雀在上空迴旋,——或者沿著潔白的,死水似的河走去,兩旁的白楊瑟瑟索索的顫栗;……然後是豐厚的晚餐,東西多得吃不完;大師頭頭是道,津津有味的談著吃喝的題目;因為在坐的都是裡手,而講究吃喝在本地是樁大事,是名副實在的藝術。大師也談到商情,說些笑話,還夾著一些關於疾病的群情,牽涉到無窮的細節……而這孩子坐在一角,不聲不響象頭小耗子,固然咬嚼,可並不如何吃東西,冒死伸著耳朵聽。他把大人的話句句聽著,凡是聽不大清的,便用設想去彌補。象舊家的兒童一樣給幾百年的印象刻得太深了,他有種獨特的天賦,能夠猜到他還向來未曾有過而不大抵味的思惟。——另有那廚房,充滿著奧秘的血腥和各種味道;老媽子講著奇特而傅可駭的故事……最後是早晨,蝙蝠悄悄的飛來飛去,妖形怪狀的東西教人驚駭,那是他明知在這座老屋子裡到處蠢動的,比方大耗子和多毛的大蜘蛛等等。隨後是跪在床前的禱告,底子不聽本身說些甚麼;隔壁佈施院裡響起聲音不平勻的鐘聲,那是女修士們睡覺的鐘;——然後是烏黑的床,給他躺著做夢的島……
他寫得很多,每晚都要偷偷的寫日記,——也不曉得為甚麼要寫,因為他除了廢話以外,冇有甚麼可說的。寫作在他是一種遺傳的癖好,是法海本地的布爾喬亞——這個毀滅不掉的陳腐的種族,——幾百年相傳下來的需求,每天寫著日記,直到老死,用著一種笨拙的,幾近是豪傑式的耐煩,把每天的所見所聞,所作所為,所飲所食,詳詳細細記錄下來。並且隻為本身,不為彆人。他曉得誰也不會讀到這些東西,本身寫過今後也永久不會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