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梁澄終究吐息收功,展開雙目,那雙水墨勾畫般的眼眸流光湛湛,哪見一絲悵惘絕望,他竟然就這麼衝破至第四重。
梁澄抬頭閉上眼睛,非論他為何能得此番奇遇,既然重來,他決計闊彆皇宮爭鬥,惟願此生閒雲野鶴,看遍天下山川。
兩個小寺人不敢有何疑問,噤若寒蟬,不吭不響地退下了。
皇家也有兩套不過傳的內功心法,一套乾罡經,剛猛霸道,傳說太.祖暮年偶得,輔以混天槊法,便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套菩提心經,倒是慧覺禪師傾畢生所創,太.祖暮年為暗疾所傷,慧覺將此經贈送太.祖,修複暗傷,此經綿長溫和,養氣延年。
喜平臉上一紅,自家殿下生得都雅,被這般一雙含煙似的眼眸如此專注地望著,便是看慣了這副好皮郛,也不免內心一亂,他低下頭,問道:“殿下這是被魘著了罷?奴婢天然活著。”
若真有,那是哪路神佛對他施的神通,又為何選他?
他竟是返來了,回到一年前,恰好也是深冬臘月,恰好也是紅梅如焚。
忽而一陣獵獵北風穿過梅林,精舍北麵的格扇竟被吹開,一縷冷香襲來,梅瓣乘著風勢,飄進暖閣內,繞過紙屏,翩躚迴旋,眼看就要落進紫竹榻內,卻被層層紗帳隔斷,跌落在地。
他夙來喜梅,寢宮四周,梅枝遍繞,不管是小細宮粉,還是綠萼玉蝶,無所不植,此處倒是可貴的江砂宮粉,烈烈如火,,更稀有株枝乾碗粗的古梅,梁澄一時髦起,竟一個飛身,攀上此中一株,將早就凍得發紫的雙腳縮進披風裡,盤腿坐在粗大的枝乾上。
乾罡經與混天槊講究資質,並非每位皇子都能夠習得的,且自滕王一歿,二者皆失,人間恐怕已無傳人。這也是明元帝為人所詬病的一點,大齊皇室仰仗此功,向來兵權緊緊在握,屢拒外族於關外,但是近幾年,突厥幾次犯邊,騷擾邊疆百姓,固然每回都被朝廷打了歸去,但卻冇了令外族聞風喪膽的威懾力。
梁澄怔然忘語,他終究曉得甚麼叫“豐采高徹,如瑤林瓊樹,天然是風塵外物”。
梁澄內心的猜想獲得證明,一時不知如何言語,半晌,他拍拍安喜平的肩頭,道:“嗯,你不消在這守著了,去隔間裡補個覺罷。”
換做凡人,隻怕喜極而泣,梁澄卻蒼茫愴然,早在飲下毒酒的那一刻,他已心如止水,隻感覺生亦何歡,死亦何必,他已然放下癡念,莫非還要反覆以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餬口?
安喜平急道:“殿下莫憂,您定能為大齊祈得大雪。”
安喜平允要說“使不得”,見梁澄神采不容置喙,隻好委委曲屈地辭職了。
他緩緩地坐起,藉著透窗而過的月光,看清身下的紫竹榻和素青紗,如此素淨淡雅的安插絕非是在東宮,他垂垂想起此處是大相國寺裡的梅林精舍。
等周遭規複一片遽靜後,青紗帳被緩緩掀起,梁澄圍上銀狐披風,赤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悄推開門,寒氣如刀,劈麵而來,刀刀入骨,梁澄卻好似不覺,踏出房門。
梁澄頓覺通體舒泰,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安閒,正要起家,便發明樹下圍著一圈梅瓣,貳心下迷惑,正要細想,卻被一陣踩在斷草殘梗上的跫音打斷,梁澄回顧一望,便見梅林深處現出一抹月白僧衣,疏影橫斜間,來人緩緩穿花而過,威儀棣棣,蕭蕭肅肅,周身不染一塵,好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